我的母親老了

文/王鳳蕓

以前，一直覺得那個在有雨的黃昏，站在家門前靜等晚歸的孩子們的娘；那個把叮嚀縫進棉襖縫里、把牽掛裝進行囊的娘；那個在孩子面前不流淚、困難面前不低頭的娘；那個干活爽利、高門大嗓、脾氣暴躁的娘；那個為了兒女的學費、工作四處求人的娘；那個佝僂著腰還在懷里抱著我們的小兒女的娘……永遠也不會老，永遠都是兒女最有力的依靠。

如今，娘老了，日日陪伴著娘，看著她日漸稀疏的白發(fā)；看著她深淺皺紋叢生，遍布大大小小老年斑的蒼老面容；看著她越發(fā)佝僂的身形、趔趄的步態(tài)，我竟記不起娘年輕時是什么模樣。

只記得，很小的時候，半夜里一覺醒來，睜開睡眼看到娘還坐在床頭就著昏黃的煤油燈給一大家子人做鞋、做棉衣活兒。她的身影被燈光映照在墻上，投出一大片黑黑的影子。這影子籠罩著我們姊妹，使我們免受光照的打擾，在燈影里安然睡去。

是的，年輕時候的娘總是從晨光熹微就開始起床干各種活，一直忙活到深夜才睡。她風風火火地穿梭在家里、莊稼地里、集市上……操持一大家子的生計和前程，好像從來不知道苦和累。小時候放學回家，常常是娘做好飯在鍋里熱著，而她不是已經(jīng)去莊稼地里種農(nóng)作物，就是去放家里的那群牛，或是擔水、喂豬、割草……反正娘一天到晚沒有片刻得閑的時間，有永遠干不完的活。

四五年前，娘還能今天去姐家買菜、做飯，明天來我家接送孩子；這邊幫哥哥看家，那邊幫弟弟照管孩子，為了一群兒女東奔西走的同時，還照顧著病重的老爹，放下這個，還牽掛著那個。

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，娘的肩背開始佝僂，走路也很蹣跚；不知從什么時候起，娘開始頻繁出入醫(yī)院，吃藥比吃飯還多；不知從什么時候起，娘做一件事要先像個孩子似的唯唯諾諾地詢問姊妹們是否同意，凡事要征求我們的意見。尤其是老爹走后，她再也找不到生活的支撐，抓不住活著的意義，一下子就被打垮，失去了精氣神兒，快速地老到走路沒根，生命進入倒計時，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。

今天，看著娘顫顫巍巍、一步三挪走上樓梯，我又一次強烈地感到，娘竟然已是這樣衰老。70多年歲月的侵襲和常年繁重的勞作，摧垮了她的健康，走在我的身邊，娘顯得那樣瘦小。雖然上樓梯已特別吃力，但也不愿意接受我的攙扶。

她一手扒開松弛下垂的眼皮，努力地睜開眼睛，一手摸索著抓住樓梯扶手，先費力地把右腿放到樓梯上，然后，再趔趔趄趄地抬起左腿踩上去。

走到家里，她搖搖晃晃地跟在我身后，到了廚房門口，像一個迷路的人突然回過神來，又步履蹣跚挪到沙發(fā)前摸索著坐下。

高堂有母，是人生的一大幸福。不知是誰說過“母愛深厚純凈，如愈久愈醇的美酒，我們陶醉其中，卻渾然不覺這已是千年的佳釀”。我只知道：當我懂得愛別人的時候，相信我最愛的便是母親。如今，我的母親老了，我想，該換我對她悉心呵護，為她遮風擋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