逛縣城

譚文峰

20世紀60年代，我在鄉(xiāng)下上小學(xué)的時候，常聽老師和村里的大人描述他們眼中美麗的西平縣城，聽他們聊縣城的悠久歷史和縣城的巨大變化，說縣城的美食小吃，講縣城的熱鬧繁華……聽得多了，心里自然萌生對縣城的好奇和去趟縣城的渴望，也想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。然而，去一趟縣城并不那么簡單。盡管家鄉(xiāng)譚店東距西平縣城不過十八里路程，但年齡、環(huán)境等因素限制了出行的腳步，沒出過遠門的少年要去趟縣城談何容易。

有了去縣城的想法，須先征得家長的同意。選在春光明媚的季節(jié)，擇個風(fēng)和日麗的日子，約上三五個要好的伙伴，再備上幾毛錢的盤纏，也就有了逛一趟縣城的條件和底氣，繼而就可實施進城的計劃。

出發(fā)前的幾天，是相當(dāng)興奮和煎熬的，毫不夸張地說，現(xiàn)在去趟北京、上海也沒當(dāng)年進一趟縣城的興奮勁兒。尤其是出行的前夜，激動得睡不著覺，急盼天快亮，直嫌夜太長……

相約的伙伴有彥春、丙乾、滿圈、譚毛、法海等。約齊出發(fā)時，個個雄姿英發(fā)、滿面春風(fēng)。

那時候，城鄉(xiāng)基礎(chǔ)條件相對落后，家鄉(xiāng)與縣城之間只有穿越鄉(xiāng)村和田野的小路，雖說是鄉(xiāng)間小路，卻有著特有的鄉(xiāng)土情趣，我和我的伙伴們走在富有彈性的小路上，穿過一個個村莊，走過一片片田園，一路歡聲一路歌。若拿當(dāng)今的條件自空中鳥瞰，這18里進城的路，好似一串綠色的寶石。

譚店東去，依次穿行小李莊、大武莊，而后走王灣、夏莊，進蔡莊、周范，過范摟、梁莊，奔耿莊、黃莊，算來竟有10多個村莊。人道是眾行致遠不覺累，很快就到了渴盼已久的縣城。

縣城里有太多的景致，那里有百貨樓、大劇院、老戲臺、新書店、包子鋪、火車站，還有鄉(xiāng)下少有的自行車以及穿行在城中衣著儉樸、友善自信的市井百姓。走在縣城的大街上，除了興奮，竟還有幾分緊張，畢竟才十來歲的年紀，生怕迷路，擔(dān)心走丟。大家手拉著手，到哪都形影不離，照現(xiàn)在的說法，很有一種團隊精神。

去書店是首選。由先前去過的性格溫和的同學(xué)法海引路，先去縣城十字街頭向南約60米路西的書店。走進書店就讓人眼界大開，感覺特別興奮。

書店里擺放著好多書籍，有大人看的書，有孩子看的書，最吸引伙伴眼球的是展示在柜臺里的印刷精美的連環(huán)畫。里面有《三國》《水滸》《岳飛傳》，零星且不連貫。不過，即使有全冊，也沒有購買的財力。

出書店向北，百貨樓邊有個老太太擺放的連環(huán)畫攤，斜放著的寬大的展板上擺放了好多在書店里一時還買不到的畫書，坐攤位邊看上半天也就幾分錢。怎奈時間不允許，只能抱憾離開。

下一站是東關(guān)塔。關(guān)于東關(guān)古塔，從老人那里聽到過很多不同版本的美麗傳說，印象最深的是塔底下埋了一對金馬駒……身臨其境，自然感覺到那巍峨古塔的神秘、神奇。當(dāng)初年少，不知道古塔的更多細節(jié)，長大后才對此有進一步了解，關(guān)于古塔始建的年代，有始建于唐朝的記載，也有北宋晚期建成、于唐朝即有的寶巖寺佛家寺院、故取名寶巖寺塔的記載。按第一種說法，已逾千年，即便按后一種版本，塔的歷史也近千年，東關(guān)古塔實為見證西平漫長歷史變遷的傲人的古跡名勝。古塔久歷風(fēng)雨滄桑而屹立不倒，折射出的不僅僅有古塔高超的建筑藝術(shù)水準，還有其深厚的歷史積淀及歷代西平人對古塔的精心守護；再往后，還進一步知道了西平境內(nèi)竟還有比古塔更為悠久的歷史遺存。靜臥在西部棠溪河邊戰(zhàn)國時期的冶鐵爐遺址；華夏人文初祖黃帝正妃嫘祖留下的珍貴遺跡，皆承載著西平更為厚重的歷史輝煌，這應(yīng)是西平人的自豪和榮耀，而這份自豪和榮耀同屬于天中，同屬于中原，同屬于中華民族……

緊臨東關(guān)塔的是西平完中，圍墻圍起的校園給人一種靜謐、神圣的感覺。聽說去那里上學(xué)的都是縣城里鄉(xiāng)村里了不起的人物。20世紀60年代，那是西平人引以為豪的高等學(xué)府，在我心里的位置不亞于今天的北大、清華。

離開古塔，往西數(shù)十米路邊有一個老戲臺。戲臺坐南朝北，舞臺幾十平方米，臺子一米多高，多根粗粗的斑斑駁駁的立柱支撐著青瓦苫蓋的屋頂，飛檐外展，頗有氣勢，看戲臺的老舊程度，少說也該是清代的遺跡。我和伙伴們在戲臺上攀爬嬉戲，樂在其中……

如今，每當(dāng)路過古塔西邊的大街，消失了的老戲臺總還是清晰地在我眼前閃現(xiàn)，歷歷在目……

下一個目的地是火車站。那里有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曾看到過的火車。當(dāng)年，火車對于我們有著極大的吸引力。

從老戲臺子上面下來，我和伙伴快步向火車站奔去。那是一條通往東南方向約有二里多遠的路，路兩邊少有建筑，多是田園。沿途能聽到南來北往火車的轟鳴，好像在故意刺激大家的神經(jīng)。心有期盼，腳下生風(fēng)，很快到達目的地，急切盼著火車到來……

終于等到遠方駛來的火車，大家興奮地瞪大了眼睛，一切都覺得那么新奇。在火車站的站臺上，大家不僅看到了長長的黢黑的拉滿貨物的貨車，還看到了長長的墨綠的載滿旅客的客車。火車冒出的濃煙，激越的嘶鳴，以及前行的車輪與車軌摩擦發(fā)出的由緩到急的聲響，讓我和我的伙伴有種驚心動魄、蕩氣回腸的震撼，個個精氣神十足，不由自主挺起的胸脯里充盈著對遠方和未來的憧憬……

鄉(xiāng)下孩子進城，滿眼都是好奇，從劇院前面看罷，又一路轉(zhuǎn)到后面，放眼望去，那里有一方水塘，水面寬闊、清澈碧藍，看過去就讓人感覺舒爽……

看罷南關(guān)的劇院、水塘，也到了該回家的時候。

從清晨進城，我們除了吃飯，幾乎腳步不停，但沒一點困乏之意。鄉(xiāng)下的孩子就是皮實，回家的路上，大家仍是有說有笑，蹦蹦跳跳，好不熱鬧。

家鄉(xiāng)譚店到了，天邊彩云托起暖紅的夕陽，鄉(xiāng)間農(nóng)家的炊煙在緩緩升起……

結(jié)束了一天的縣城之旅，各回各家。

我匆匆往家趕，因為心有牽念。父母常年在外工作，我和爺爺奶奶相依為命，早一會兒到家，爺奶就少一分牽掛。

不出所料，爺爺已在門外等候我多時，奶奶已將晚飯做好……

平安到家，心中有種終成所愿的滿足。

逛了一天縣城，感覺長了見識，我滔滔不絕地向爺爺奶奶述說著城里的見聞，眉飛色舞、繪聲繪色。

大腦處在亢奮之中。

……

夜深，入夢。

夢里，我依然還在縣城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