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的“人世間”故事丨我的“奇葩”老娘（李國寧）

我的老娘姓詹，抗戰(zhàn)爆發(fā)那年出生。當時我的姥爺還經(jīng)營著周口淮陽頭號大藥房，我老娘的童年少年時期可以說是錦衣玉食、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，整天逛街看戲買零食，保姆跟著掏錢，所以就養(yǎng)成了愛花錢的壞毛病。后來我的姥爺染上毒癮，敗光了家產(chǎn)，我的老娘回憶說，連她手上的鐲子都被姥爺騙去當了，藏在花瓶里的花布衫也被翻出來賣了。

我那任性的老娘，是小時候?qū)櫝鰜淼摹Ｎ矣腥齻€舅舅，沒有姨媽，她就成了姥爺姥姥的掌上明珠。然而，家道中落，一貧如洗，她也長大成人了，家里養(yǎng)不起了，就急于把她嫁出去。經(jīng)她娘家嫂子介紹嫁給了我的老爸。當年老爸抗美援朝剛剛復員回來，頭上有光環(huán)，又是工人階級。等到訂了婚、照了相，才知道老爸去朝鮮之前結過婚，老婆因難產(chǎn)連同小孩一起沒了，是個地道的“二婚頭”。所謂的工人階級，其實就是個搬運工，并且年齡已經(jīng)二十六了，比她整整大八歲！我的老娘是一百個不情愿??！當然，我的老娘雖然任性，但最終還是認了命。

我老爸知道，以他的條件，娶了個大家閨秀，確實撿了個大便宜，內(nèi)心十分珍惜，對我的老娘更是百般呵護，寵愛有加。用他的話說，捧在手里拍掉了，含在嘴里怕化了。因此，在我的印象中，從沒見他倆生過氣吵過架。

老爸太心疼我的老娘了，一輩子沒讓她受過氣、受過累。我的老娘一生只上過兩天半班。老爸在城里當領導時，安排她到街道辦事處上班，干了兩天就撂挑子不干了。下鄉(xiāng)后，為掙工分，跟婦女們一起下地干農(nóng)活，干了一晌說腰疼。從此，她再沒下地干過農(nóng)活。

我的老娘不是一個勤儉持家的主兒，生活中更不會精打細算。老娘生了我和兩個妹妹、一個弟弟共四個孩子。

錢怎么花、花多少，花哪去了，隨心所欲，稀里糊涂。用她的話說，是“筒子賬”。有錢就花，該花的必須花，一點不遷就。孩子病了，抱著就往診所跑，沒錢，就打欠條，讓老爸結賬?？斓皆碌讜r，錢花完了，就到老爸單位借支。我的奇葩老娘，那時候就知道超前消費！所以，老爸領工資時，就會收到幾個白條。如果你埋怨她不會過日子，我的老娘就會晃著頭，自我解嘲說：咋辦呢，誰叫俺是敗家子的閨女呢！讓你無語、無奈。以至于我們家下放到農(nóng)村也沒受什么委屈。在我們那個村，我們家是第一個買收音機的，因為我的老娘愛聽戲聽新聞。我們家是第一個買鐘表的，因為我們兄妹幾個要按時吃飯上學。我們家是第一個買自行車的，因為我上中學要到很遠的外村。我們家還是第一個買吃飯桌全家圍著飯桌吃飯的，這在村里，也成了一道風景。

老娘對孩子們的教育，更舍得投入。我家作為困難戶、缺糧戶，掙工分的人少，生產(chǎn)隊長就勸我不要上學了，可以作為半勞力掙工分。但父母千方百計供養(yǎng)我和弟弟妹妹上學。我的老娘看我喜歡音樂，就讓老爸花兩毛錢買個竹笛，這是我學音樂的開端。晚飯后，老娘就催我：去吹會兒笛子唄。于是，我就站在我家屋山頭的土堆上，望著升起的月亮，吹一段《地道戰(zhàn)》的插曲。后來，又讓老爸花五塊錢買了個當年最時興的紐扣鍵盤娛樂琴，但那畢竟不是正經(jīng)的樂器，學會后，就又花九塊錢給我買了一把舊二胡。夏日的晚上，我坐在院子里，老娘給我扇著扇子，我開始學拉弓。拉過弦子的都知道，剛開始學拉的時候，那聲音像殺雞一樣難聽！可我的老娘卻笑瞇瞇地晃著頭，說：好聽，好聽！在那個貧困而落后的年代，我們家的日子還過得如此有聲有色，可以說，是因為我的“奇葩”老娘。

不僅如此，我那老娘，簡直就是散財童子轉世，真的把金錢當作身外之物。隨著我們家落實政策回城和孩子們陸續(xù)參加工作，家里經(jīng)濟條件漸漸好轉，我的老娘更是大把花錢。她有一群侄子侄女和一大群孫子輩的小孩，見了面，先發(fā)錢。甚至見了朋友或鄰居的小孩，也要發(fā)見面禮。上街買東西，從不問價、詢價，付了錢有零頭，她就說：不找了，不找了！有時候讓街坊鄰居捎帶買菜，剩下的錢，她就說：不要了，不要了。

后來我在外地工作，老娘沒錢了，就給我打電話。但她從不說要錢，只說：沒事，沒事，家里沒事。我知道，是家里沒錢了！我就馬上寄錢。

大家可能認為，我的老娘不是一個勤儉持家的女主人，但她為了兒女的成長和身心健康，在金錢上從不患得患失、精打細算；我的老娘任性還認命，跟著老爸幾起幾落，帶著孩子顛沛流離，卻無怨無悔、不離不棄；我的老娘一生不掙錢不攢錢，樂善好施，真誠善良。

更沒想到的是，去年5月，就在她去世不到兩個月，老家要恢復古城墻，我家城墻上的老房子拆遷補償了一百多萬，我那“愛花錢、不掙錢、不攢錢”的老娘，竟然給兒女們留下了百萬遺產(chǎn)，并且還來得那么突然和意外，真像我老娘的“奇葩”做派！于是，我又一次默默地由衷地說：謝謝您，我的“奇葩”老娘！

（作者單位：駐馬店市作家協(xié)會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