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山里的光

□ 張運濤

在一萬兩千字為刊物短篇小說標準的當下，六千字可謂簡短，足見作家用筆的節(jié)制?！渡钌絹砜汀返闹黝}也不復雜，一個山里的中年男人和病入膏肓的老婆之間的愛情，表達的方式就是男人帶著老婆從山里出發(fā)，看完一場電影，再馬不停蹄地趕回去。每月一次。

他們撐著小船，沿著艱險的河道—老婆趴在男人的背上—長途跋涉來到蛋鎮(zhèn)，來蛋鎮(zhèn)不是看病，是看電影。山里人的太祖父是戲子，愛上一個王爺的妾，兩人從武漢私奔到山里。山里人的老婆是知青，父母死了，其他知青都回城了，她沒什么牽掛，留在了深山，病重后也不去醫(yī)院，說看場電影就好了大半。

每次從電影院出來，老婆還真精神煥發(fā)，像是病好了一大半。男人為省錢，每次都不進去，連偷看一眼都不。每月只來一次，可能因為窮，也可能因為路太艱難。有一次臺風要來，電影院關了門，但山里人不知道，又來了。放電影的聽說了，還是為山里人的老婆放了一場。電影院大門敞開，第一次免費給一個人放電影，但沒有人去蹭看。電影結束，放映員說山里人的老婆今天特別好看。她受到鼓勵，又要去拍照。兩年過去了，山里人卻再沒來過。

就這些，《深山來客》沒有什么模糊粗糙的指向，它很明白，講簡單的愛情，平凡，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，講人對文明的追求。

掩卷之后，我似乎能想象得到山里人回去的情景，他背著妻子，撐船，再上岸。時間應該是深夜—比深山還深的夜—沒有星星，更沒有月亮，照亮腳下的應該是妻子手中的火把—也可能連火把都沒有，只有更遠處蛋鎮(zhèn)電影院的微光。

編輯的稿簽說：“出山的夫妻作為小鎮(zhèn)闖入者，如同兩根刺，扎入或許已麻木的世道人心，讓人們找回失去的痛感，重新回望生命，回望活著的意義和價值。”

《深山來客》和朱山坡的其他十六篇電影院系列小說匯成小說集《蛋鎮(zhèn)電影院》。該書入選了文學好書榜，不少名家都給予了極高評價。“《蛋鎮(zhèn)電影院》讓讀者看到諸多朱山坡式的敘事元素被重新激活、移動、組合，并未凝結為某種固定的‘風格’或‘主題’，而是分散在一個由內向外輻射的磁力場中，其中深情的一極與戲謔的一極相去甚遠，卻又如此協(xié)調地統(tǒng)一在一種新的秩序里。”《中華文學選刊》執(zhí)行主編徐晨亮如是說。

在解釋蛋鎮(zhèn)的由來時，素有“靈魂捕手”之稱的朱山坡說，“蛋”意味著封閉、脆弱、孤獨、壓抑、焦慮乃至絕望、死亡，同時也意味著純凈、肥沃、豐盈、飽滿，孕育著希望，蘊藏著生機。創(chuàng)作這個系列時，他有一種篤定的自信。“每寫一篇，我都有莫名的亢奮感，仿佛正在寫一部亙古未有的杰作。”“要是停下筆來，感覺自己會被憋瘋。”

《深山來客》的成功，再次證明了好的小說家并不完全依賴于題材創(chuàng)新，也不完全依賴于故事的曲折離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