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豈類尋章摘句儒”的傅世垚

　　□ 趙新春

　愛讀公詞，樂此不疲，何其快乎。念古人匡鼎，說詩無倦，昔賢張謂，積卷盈車。我亦年來，嗜痂成癖，日入編中學(xué)蠹魚。呀然笑、覺一朝非此，病也堪虞。

　　小窗燈火清虛，似大白、頻傾讀漢書。喜將軍上陣，須眉倒豎。歸來捉筆，金如霏如。自是奇人，卓然千古，豈類尋章摘句儒。吟哦處，看江天無際，月影徐徐。

　　這是清初汝南詞人傅世垚寫的《沁園春·讀辛稼軒詞，不忍去乎，走筆成此》，詞中的“愛讀公詞”的“公”就是大名鼎鼎的辛棄疾。辛棄疾一生傳奇，詞以豪邁剛健任俠見稱。傅世垚在這首詞里欣賞辛棄疾“卓然千古，豈類尋章摘句儒”的英雄形象，更欣賞他筆下“歸來捉筆，金玉霏如”的辭章，是辛棄疾的忠實(shí)粉絲。

　　對今天的人們來說，傅世垚并不出名，在清代典籍和今人著作中，還有人把他的名字寫成傅世?。作為駐馬店人，我們可能不知道傅世垚，但不少人可能聽說過他的曾祖父——明朝進(jìn)士、官至南兵部尚書的傅振商。

　　傅世垚字賓石，號帚庵，汝寧府汝陽（今汝南縣）人。他的曾孫傅應(yīng)奎在乾隆五十四年所寫的《六書分類序》中稱他“生而明敏，八歲能屬文，讀書目數(shù)行下。年十八歲由選貢舉博學(xué)鴻詞，旋授延津縣教諭。上憲重其才學(xué)，保薦四川資縣邑令，時(shí)年二十有二。優(yōu)于政事，寬嚴(yán)相濟(jì)，澆風(fēng)為之一變。”康熙二十四年（1685年）傅世垚以母老請告終養(yǎng)回到家鄉(xiāng)。傅世垚一生官做得不大，就是一七品縣令，但卻是駐馬店歷史最有成就的詞人和小學(xué)大家，在清初河南文化圈頗有名氣。《全清詞》及補(bǔ)編收錄有他的詞作198首，僅次于開封祥符縣周在浚的243首，在順康兩朝河南詞人中位居第二，這還不包括四川圖書館收藏的沒有整理的他的詞集《大梁詞》《沙麓詞》《貫蝨詞》《運(yùn)甓詞》《懊儂詞》以及國家圖書館收藏的《梁園唱和詞》中他與省內(nèi)清初詞人程大戴、佟世臨唱和的45首詞（另有兩首有目無辭）。

　　傅世垚詞追稼軒，大都剛健有力、氣勢非凡，絕少香艷綺靡意象，是清初稼軒詞風(fēng)的實(shí)踐者。嚴(yán)迪昌《清詞史》稱“傅氏的詞以明爽騰越見長，具有郁怒與冷峻相濟(jì)、凄清時(shí)見放逸的特點(diǎn)。這種充分表現(xiàn)抒情主體的惆悵莫名、哀樂無端，甚而‘目眥裂破’神情的藝術(shù)趨尚，無疑是‘稼軒風(fēng)’的門徑。”并稱他的《玉蝴蝶·益門鎮(zhèn)有感》“以白描手法勾現(xiàn)一幅慘絕人寰的‘狼煙白骨’之圖，堪稱現(xiàn)實(shí)主義的好作品。”

　　此地曾經(jīng)爭戰(zhàn)，土人傳說，三載之前。白骨青磷，遍野膏血尚紅鮮。敗垣中、都無砧杵，亂茅里、猶有狼煙。最傷心，意烏日暮，狐兔林邊。

　　堪憐，遺黎幾個(gè)，無家棲止，窟穴顛連。更苦涼閨有夢，新鬼抱星眠。痛沙場、京觀萬壘，問骷髏、牙齒千年。況西風(fēng)，又吹殘角，送入重泉。

　　傅世垚的詞有別有寄托的詠物，有描摹襟懷情狀的抒懷，有悲慨蒼涼的懷古，也有像《玉蝴蝶·益門鎮(zhèn)有感》這樣“以詞為史”的現(xiàn)實(shí)記錄，但更多是描寫牛羊村落、秫黍田家等自然親切、充滿生活氣息的田園詞。浙江大學(xué)孫敏強(qiáng)、吳慧慧在《清初河南詞綜論》一文中認(rèn)為“這也是繼辛棄疾之后為數(shù)不多的田園詞作。”如《玉女搖仙佩·囑春》：

　　春乎語汝，汝自多情，切莫忘人囑咐。念我飄零，最多離恨，休弄一林紅雨。更禁鶯兒語。但依枝偎葉，不須悲訴。便說是、花開有主。消得韶光，能有幾許。又何事多般，紅紫爭妍，添人愁緒。

　　簾外只留明月，好趁清輝，助我?guī)仔性娋?。燕子休忙，蜂兒漫舞，說甚滿城風(fēng)絮。君試觀今古?？傦L(fēng)流長在，也埋塵土。斷不肯、因春留戀，學(xué)他閨中，嬌癡兒女。休多慮，春來任爾自歸去。

　　與春對話，猶如老友私語，清白如水、娓娓道來，本色自然、不琢而工，讀之朗朗上口。他的《賀新郎·飲酒》，摹寫酒后狂態(tài)、呼喊怒罵，一腔豪情噴涌，堪比李白對酒成三人：

　　酒壓蘭陵醡。待追隨、青州從事，幾多瀟灑。鯨吸自嫌河海窄，說甚江湖傾瀉。借天地、聊為廬舍。醉后興酣雙耳熱，任狂呼、攪得蟾蜍怕。里老坐，寧辭罵。

　　囚吞鱉飲皆豪者。又何妨、汝南儔侶，青蓮流亞。放眼正驚星斗暗，詩憤窮愁欲嫁。再不問、閻浮曉夜。更欲諸君停觴政，使羲和、暫放華胥假。君且去，吾眠也。

　　“任狂呼、攪得蟾蜍怕”的豪邁、“君且去，吾眠也”的灑脫躍然紙上。

　　傅世垚是個(gè)詞人，在詞場上可以任由恣意，而現(xiàn)實(shí)中他是一位治學(xué)嚴(yán)謹(jǐn)?shù)膶W(xué)者。他自幼喜歡古碑銅銘，悉心研究古籀篆文，仿照明代梅膺祚《字匯》體例，用畢生精力將自己收集的金文古籀按《說文解字》字部排列，每字又以楷書統(tǒng)領(lǐng)，小篆、古籀次于其后，編纂成《六書分類》十二卷?！读鶗诸悺肥状纬霭媸窃诳滴跞四辏?699年），其后康熙四十四年（1705年）、乾隆五十四年（1789年）、嘉慶元年（1796年）三次再版。盡管《四庫全書》把傅世垚的籍貫搞錯，當(dāng)成了歸德府人，并以“古文之學(xué)，漢、魏后久已失傳。后人所譯鐘鼎之文，什九出于臆度，確然可信者無幾”“謂之好古則可，謂有當(dāng)于古義，則未然也”的理由只存書目，并未收錄，但《六書分類》無疑是一本不錯的字書。乾隆己酉年（1789年）再版時(shí)，時(shí)任東閣大學(xué)士的王杰、禮部尚書紀(jì)昀（即紀(jì)曉嵐）、兵部尚書畢沅、刑部侍郎王昶等都為這部書寫了序，給予了很高的評價(jià)。紀(jì)昀稱：“汝寧帚庵先生病諸家撰著之蕪雜，乃排纂古篆，用夏氏之例，領(lǐng)以隸書。即以隸書偏旁分部，俾絲牽繩貫，若網(wǎng)在綱。其門目一宗《御定康熙字典》，遵圣代同文之制也；其字博采諸書，各注所出，示有征也；間附考注，別疑似也；晚出別體，存而不刪，耴其備也；傳寫異同，因而不改，闕所疑也；蓋積平生之力，歷久而后成編。”傅世垚在該書《凡例》中也說，他從十七歲奉父親之命開始整理這本書草創(chuàng)成帙，十九歲又增繕一編，此后無論到哪里，必隨身攜帶向行家請教，隨時(shí)補(bǔ)充，“今已二十八年矣。”“余半生心力輯成此書，迄今凡三脫稿，原期再延一二十年方付剞劂，未免又增幾番參廣。”民國十年（1921年）上海鴻寶齋以乾隆本為底本，取名《篆文大字典六書分類》重印了這本書，至今該書還是篆籀文愛好者和古文字研究學(xué)者的必備之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