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敦煌出發(fā) ——“長卷大師”李丁隴的傳奇人生

夕陽無限好拼盡全力繪就兩千米長卷

坐落于浙江鹽官城內(nèi)堰瓦壩的陳閣老宅，始建于明晚期。而古老建筑中的“雙清草堂”匾額就是李丁隴所題。應該說，晚年的李丁隴從未停下為民創(chuàng)作的腳步。

現(xiàn)家住上海的樂建成是李丁隴的學生，年近七旬。他是一名桃李滿天下的美術教師，曾深受李丁隴的言傳身教。在恩師去世后，他飽含深情回憶與其在一起的最后日子，聽來令人感懷。

樂建成回憶，最令他難忘的是協(xié)同恩師創(chuàng)繪《和平世界圖》中200余米長城部分的那些日子。

1993年11月的一天，李丁隴在他的“八法草堂”畫室里與樂建成談起了長城部分的構(gòu)想?！皣庥腥酥肛熚覀兒枚?，事實真是如此嗎？求和平是我們國家自古以來的傳統(tǒng)。筑長城是為了防御，而不是攻擊別人。孔子說，和為貴，斯為美。唐僧西域取經(jīng)，鑒真東渡傳經(jīng)，鄭和下西洋，都體現(xiàn)了我們的包容。我們是熱愛和平的?！崩疃‰]說，“別人也畫過長城，那都是山水畫。我們畫長城，更要表現(xiàn)沿途的風土人情，表現(xiàn)附近的名勝古跡，如敦煌的莫高窟、西安的大雁塔和兵馬俑、黃河邊上的永樂宮、北京的故宮和頤和園等，表現(xiàn)長城內(nèi)外的歷史與現(xiàn)狀，為長城立傳。”

為此，年邁的李丁隴北上河北、陜北進行實地考查、寫生，并通過各種渠道搜集有關長城的圖像、文字資料，潛心研究。

在這基礎上，李丁隴先擬草圖，斟酌后再定稿，樂建成在旁協(xié)助。從大漠深處的嘉峪關，一直畫到山海關老龍頭入海處，綿延萬里的長城，整整用去了一刀宣紙。“老師添加沿途名勝古跡，繪成正稿。憑著他老人家對長城建筑結(jié)構(gòu)的了如指掌，對長城諸關城的如數(shù)家珍，對長城歷史文化的深刻見地，創(chuàng)作出這集詩、書、畫、印于一體的長篇巨制。”他回憶，老師雖年事已高但仍孜孜不倦，每天都工作至凌晨。

“我每每登門求教，老師都有滔滔不絕的構(gòu)想，都有讓人目不暇接的新作，令人感動，令人振奮，給后學以巨大的學習與創(chuàng)作動力?！痹诙鲙煹挠绊懴拢?991年起，他用2年多時間完成了50幅系列國畫《山風》。

“每次去老師處我總帶上幾幅畫稿，請老師把關。時而老師興來，會以濃墨重彩在原畫上調(diào)整輕重虛實。當整個系列完成時，老師興致勃勃地鋪開宣紙，慎重地為我題寫了畫名。”在恩師最后的日子里，他只字不提自己的病情，談的是國家與民族的大事，談的是敦煌繪畫藝術的繼承與發(fā)展，談的是即將竣工的2000米長卷《和平世界圖》。他含蓄地把趕繪稱為“打仗”，早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。

樂建成清楚地記得自己最后一次探望恩師的情景：他扶著老人家從客廳走到畫室時，感到老師的身體輕了許多。但他的思路依然清晰，目光依然有神。恩師靠在沙發(fā)上，示意讓他打開帶去的畫作，邊看邊贊許地點頭，不時提出修改意見。隨后，他抬起手，指著畫桌上那一大摞畫作說：“那是我這幾天趕繪的抗洪部分，打開看看吧?！?/p>

那浩蕩的畫面，那惟妙惟肖的人物，那精湛的題記，誰會想到這出自95歲高齡、身患絕癥的耄耋老人之手！李丁隴要趕在1999年2月完成《和平世界圖》長卷，向新中國成立50周年獻禮。不幸的是，這位可親可敬的倔強的老人在1月22日倒下，未能看到《和平世界圖》最后的整體展出。

噩耗傳來，樂建成連夜趕往老師家中。

1999年1月31日，先生的遺體告別儀式在上海龍華殯儀館大廳舉行。金炳華、謝麗娟等上海市領導及各界人士百余人前去送行。

李丁隴一生清貧，經(jīng)歷坎坷，性格怪僻，被美術界稱為“怪人”“野人”“奇人”“瘋子”，極富傳奇色彩；其技藝、性情、思想、道德等，曾讓眾多人嘆服、推崇；他不忘眾生、憂國憂民，犧牲小我、完成大我的精神令后人肅然起敬。先生身后的那些畫卷，那些傾注他畢生心血的長篇巨制如子夜的恒星熠熠生輝。

時代深處的回響人民心中“永遠的李丁隴”

“崇德吾弟：如面。你的來信已收到，自上海一別已半年有余，時逢樂家同志返滬，捎信得知你身體欠安，甚為掛念。近來我身體尚健唯頸椎之疾所困，長年伏案所致，常常按摩減輕。上次談及書法要訣，運氣之法，吐納、行氣、坐禪、靜坐等氣功法是以運行而表現(xiàn)美的要求，力透紙背，故日（益）氣透紙背。勞逸結(jié)合，方能寫畫持久。最后，代為全家問好！進步！李丁隴。八月十二日?！?/p>

致力于弘揚李丁隴書畫事業(yè)的鄭玉山珍藏的這封上面印制有“八法草堂用箋”幾個紅色大字的信札，發(fā)自先生生前居住的那個位于上海的寓所。點滴文字，令人能夠觸摸到先生日常的溫熱與胸襟，他的諄諄教誨，他的矢志不渝。他對書畫的熱愛伴隨他的一生，他的每一個扎扎實實的腳印都見證著一代大家的不凡履程。

而同樣致力于弘揚李丁隴書畫事業(yè)的河南省新蔡縣農(nóng)業(yè)銀行的孫繼偉珍藏著一幅先生的素描《紀念白求恩》。畫面上身穿軍裝的白求恩斜跨一個藥箱，在素描的右邊先生認認真真題下“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精神，表現(xiàn)在他對工作的極端的負責任，對同志對人民極端的熱忱?！毕壬斈曜鳟嫷男木常瑧撌撬簧鸀槊褡鳟嫷恼鎸嵭亟蟮奶宦?。

先生的一生，是波瀾壯闊的一生，是為藝術獻身的一生。他畢業(yè)于中原藝術學校、上海新華藝術專科學校、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后，在西安先后任《藝陣》月刊社社長兼主編、伉儷藝術?？茖W校校長、中華藝術?？茖W校校長、陜西省立商業(yè)專科學校教授等職。1937年秋，去敦煌莫高窟臨摹壁畫，歷時8個月，吃盡千辛萬苦。1941年，他汲取敦煌壁畫精華，創(chuàng)作了長卷《極樂世界圖》。他讓人們“認識莫高窟、同情敦煌藝術”的宣傳和呼吁，促成了1944年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的成立。

抗日戰(zhàn)爭爆發(fā)，國土淪喪，人民受難。李丁隴滿腔義憤，不僅通過繪畫宣傳抗日，還多次舉行義賣捐獻。敦煌往返，他一路義賣，僅敦煌一地就賣畫100張，收入悉數(shù)捐獻。在西安他任校長的學校，對所有流亡學生免收學費。他風塵仆仆，奔走于西北各地，多次舉辦募藥畫展、救濟難童募捐義展等，用自己的畫筆為抗戰(zhàn)出力。

1938年，國民黨炸開黃河花園口，使豫東大地黃水連天，哀鴻遍野。1940年，為了把災區(qū)慘象告白于天下，李丁隴從花園口開始，順著泛區(qū)東行，用畫筆描繪土地淹沒、人畜溺斃的災情。1945年，他再去泛區(qū)，描畫泛后良田變沙漠、人民游離失所的苦景。他兩次泛區(qū)之行，艱苦備嘗。兩幅《黃泛寫真圖》，各長40米，展出后，觀者無不深受感動。后來，聯(lián)合國救濟總署的克利夫蘭將兩幅畫的副本拿到美國展出。

美國邀請他赴美舉行畫展，一些國民黨要員紛紛向他游說，勸他“不要相信共產(chǎn)黨的話”、“到美國去成名發(fā)財吧！”李丁隴毅然拒絕去美國。這惹惱了國民黨當局，不準李丁隴的畫展出、出售，并揚言要捉拿他。他處處受到刁難，連生活都難以維持，只身潛往江西避難。在江西，他遍訪名山大川，不僅飽覽了自然風光，還接觸到紅軍長征時的許多動人事跡。一連幾個月，他在深山老林里辛勤作畫，終于繪成長卷《贛江行跡圖》。不久，他回到上海，根據(jù)在江西的所見所聞，動手創(chuàng)作了連環(huán)畫《二萬五千里長征》。國民黨當局得知后又要捉拿他，他躲到紹興鄉(xiāng)下堅持繪畫。

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，李丁隴作為民主建國會的代表到北京參加“政協(xié)會議”時遇到友人董希文。他與董希文商量如何慶祝新中國的成立。后來，董希文畫了《開國大典》，李丁隴畫了《御馬圖》。這幅畫長40米，以賽馬情景貫穿，畫了駿馬五六百匹、駱駝數(shù)十峰、人物六七百，形態(tài)各異，氣韻生動。1950年“五一”勞動節(jié)在北京展出時，這幅畫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及一些著名藝術家的高度評價。

新中國成立后，李丁隴專心從事教學，培養(yǎng)新一代美術人才，先后任上海學院、上海商專和上海師范學院教授，桃李滿天下。

1955年，他畫了《雙百圖》一卷，長40米，后來贈給到我國訪問的前蘇聯(lián)元帥伏洛希羅夫作紀念，由前蘇聯(lián)博物館收藏。我國有關領導在前蘇聯(lián)看到此圖，甚為驚嘆，為國內(nèi)沒有此畫而感到遺憾。李丁隴得知后，從1984年國慶節(jié)開始，奮筆3個月，重新創(chuàng)作了一幅《雙百圖》，比原來那一幅大一倍，內(nèi)涵更加豐富。畫成以后，見者無不驚嘆。蘇步青教授題詩曰：“鳥辟新宇盡歡騰，花綴神州換舊顏。彩筆揮來渾未覺，清音麗色滿人間”。李可染題：“百花爭艷，百鳥傳神?！?986年3月，他榮獲“世界之最金手獎”。

1985年，李丁隴第三次去黃泛區(qū)寫生。他從花園口出發(fā)，沿著上兩次走過的路線，記下今日黃泛區(qū)的新貌?；厣虾：螅L制出220米長卷《黃泛區(qū)新貌》。

1989年9月，李丁隴應邀赴日本講學，受到各界的熱烈歡迎。在日本，有人許諾給他優(yōu)厚的待遇，勸他留在日本，被他婉言謝絕。

晚年時，李丁隴仍不辭勞苦，每天三四點鐘起床，一直忙到夜深人靜，揮毫不倦。

1989年，他開始為聯(lián)合國創(chuàng)繪長2000米、總面積1500平方米的長卷畫《和平世界圖》。此圖在他病故前完成，是他創(chuàng)繪的又一幅“世界之最”長卷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