鍋

　　□胡天翔

　 該給外孫子“請滿月”了，明兒就接秀秀了，田小花發(fā)現(xiàn)家里沒紅糖了。要洗咸雞蛋、殺雞、宰魚，一大早田小花就讓崔猴子去陳店鎮(zhèn)上買。

　　大晌午，崔猴子回來了，紅糖買回來了。六袋。

　　崔猴子還買了一口大鐵鍋。

　　咱的鍋好好的，買鍋干啥？田小花問。

　　不是給你買的，你甭管！崔猴子說。

　　把鍋放進(jìn)軋井邊的水池里浸一會，崔猴子拿一塊磚頭，磨鍋上的鐵銹。洗凈了，晾干了，吃過午飯，崔猴子又把鍋裝到一個(gè)麻包里，掂堂屋里了。

　　不是給咱買的，咋擱咱屋？田小花問。

　　叫你甭管，還問！崔猴子說。

　　中，不問，俺沒空和你斗嘴。田小花說。

　　田小花說的是實(shí)話，刷了鍋，給秀秀拾掇屋子哩，真沒空和崔猴子斗嘴。

　　秀秀找的是楊樓的楊大樹。給秀秀哥蓋房子，崔猴子請楊大樹來砍梁。房子蓋起來了，崔猴子看楊大樹的梁砍得又直又順，又請楊大樹做家具；家具做好了，楊大樹還能拿刷子給家具漆畫。請了楊大樹一個(gè)月，田小花感覺出事了：秀秀和楊大樹好上了。楊大樹長得人有人個(gè)有個(gè)的，卻是個(gè)啞巴。田小花怨崔猴子請楊大樹給秀秀做床、做梳妝臺。崔猴子怪田小花讓秀秀給楊大樹端飯、洗毛巾。

　　秀秀和楊大樹好上了，崔猴子和田小花想拆開就難了。結(jié)了工錢，崔猴子讓楊大樹走了。村里人砍梁、做家具又請楊大樹來。楊大樹走了，秀秀割草、趕集、看電影都是一個(gè)人。崔猴子知道秀秀出去，田小花知道秀秀回來，崔猴子和田小花不知道這中間秀秀都干了啥。勸著、勸著，秀秀和娘拌嘴了；罵著、罵著，秀秀和大吵架了；防著、防著，崔猴子和田小花發(fā)現(xiàn)秀秀不見了。崔猴子和田小花正要去親戚家里找，楊大樹和他爹楊老根卻帶著禮品來了。

　　老弟別擔(dān)心，秀秀在俺家，俺請您成全大樹和秀秀。楊老根說。

　　成全？你兒子把俺閨女拐跑了，你說咋個(gè)成全法。崔猴子說。

　　沒啥說的，你爺倆咋來的咋回去。崔猴子說。

　　楊老根，秀秀要不回來，俺去拉她！崔猴子說。

　　楊老根帶著流淚的楊大樹走了。吃了午飯，秀秀還沒有回來，崔猴子很生氣，套上驢車，拉著田小花就往楊樓趕。崔樓離楊樓四里地，在楊樓一問，就找到了楊大樹的家：一圈土院子、兩間小灶屋、三間土堂屋。楊老根蹲在墻根吸煙袋，楊大樹在院子里拿斧頭劈柴火，秀秀在灶屋里刷鍋。楊老根拿煙，崔猴子不吸。楊大樹倒茶，田小花不喝。田小花勸秀秀，秀秀不說話。田小花拉秀秀，秀秀不動(dòng)。崔猴子火了，抓著茶碗就摔，罵楊老根的兒子拐了他閨女。崔猴子嗓門高，村里的人都來了。拉也不好拉，勸也不好勸，大人們站在院子外面看；小孩子看不到又不懂事，都往院子里擠。秀秀說啥不肯走，崔猴子的火更大了，掂著斧頭進(jìn)了灶屋。楊大樹跟著進(jìn)了灶屋。

　　一會兒，灶屋里傳來一聲轟隆響，孩子們嚇得跑出院子。崔猴子拿斧頭砍人了？楊老根進(jìn)了灶屋，大人們也慌忙往院里進(jìn)。楊老根卻從灶屋里出來了，蹲在地上一句話也不說。崔猴子和田小花也出來了，出了院子，趕著驢車走了。看著楊大樹扶著秀秀出了灶屋，進(jìn)了堂屋，院子里的人放心了。

　　崔猴子沒有砍秀秀。崔猴子把楊老根家的鍋砸了。

　　秀秀還是嫁給了楊大樹。結(jié)婚那天，崔樓沒來人，崔猴子也沒給秀秀陪送嫁妝。田小花給秀秀套了六床棉被。結(jié)婚頭一年，楊大樹和秀秀回門，崔猴子連門都沒開，別說管飯了。崔猴子沒去過楊樓，他也不讓田小花去。后來秀秀懷孕了，田小花去看閨女，娘倆抱著哭一場。來年秋天，秀秀生了雙胞胎，一對白白胖胖的放牛小子，不聾也不啞。三天去看秀秀回來，田小花樂得合不攏嘴。

　　猴子，咱倆外孫子像虎崽子，可能吃哩。田小花說。

　　秀秀就是瘦，奶水少，你去給咱閨女網(wǎng)野鯽魚，好發(fā)奶。田小花說。

　　不網(wǎng)，讓大樹去網(wǎng)。崔猴子說。

　　他連張網(wǎng)都沒有，用嘴網(wǎng)。田小花說。

　　猴子，你要不網(wǎng)，咱外孫長大了，俺告你的狀。田小花說。

　　嘴里說不去，崔猴子還是提著撒網(wǎng)，顛顛地往南汝河趕。一天能網(wǎng)三四斤，田小花都掂給秀秀了，回來說強(qiáng)多了，還說秀秀在教外孫子叫姥爺哩。恁小，會叫啥。崔猴子呵呵地樂。“送祝米”那天，崔樓去了好多人，大娘、嬸子、嫂子們掂的掂，挎的挎，背的背，田小花還給秀秀2000元錢，說知道你和大樹要蓋新房，你爸叫給的，也算補(bǔ)你的嫁妝。田小花還說，等孩子滿月了，我和你爸來接你，給孩子“請滿月”。

　　天沒亮，田小花就起來做飯。吃了飯，田小花就讓崔猴子收拾驢車。坐上驢車，田小花就喊崔猴子快走。崔猴子卻把驢繩系到樹上，從堂屋里掂出來一個(gè)麻包，放到田小花腳旁。

　　田小花見過那個(gè)袋子，裝的是崔猴子買的鐵鍋。

　　田小花明白了。田小花笑了。

　　崔猴子沒說話，他紅著臉、牽著驢出了院子。坐到車轅上，崔猴子把鞭子一抖，驢車就在淡淡的晨霧里，往楊樓去了。

　　胡天翔專欄：鄉(xiāng)村字典

　　主要內(nèi)容：一個(gè)字的故事，一個(gè)人的故鄉(xiāng)。

　　個(gè)人簡介：胡天翔，男、河南新蔡人，在《四川文學(xué)》《陽光》《百花園》《小小說選刊》《讀者》等發(fā)表過作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