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桃

　　老婆去超市買菜時，順便又買了幾斤紅得發(fā)紫的桃子。我嘗了一個，確實又軟又甜，都可以揭掉外皮了。俗話說：桃養(yǎng)人杏傷人，李子樹下吃死人。和桃子有關的故事很多，最有名的是《二桃殺三士》《桃園三結義》等。但是我想到的不是這些。

　　我想到了小時候的鄉(xiāng)村，六月的鄉(xiāng)村是很美的，遍地金黃的小麥在布谷鳥的催促聲中收割完畢，夏天早已登場。陽光從羞澀的少女變成了一個有點潑辣、熱烈的少婦。風時而掠過池塘，帶起一層凌亂的波，時而飛過樹梢，逗弄著樹木，讓它們互相擁抱，時而飄過綠色的稻田，打破了秧苗那苦苦的禪定。天空是干凈清純的，云朵是白的、透明的。高遠的天空，總讓人有著無限的遐想！六月又是安靜的，下一個收獲的季節(jié)還未到來。清早，濕漉漉的霧氣在水面和田野上彌漫著，像一層輕薄的紗帳，半遮半掩著，使你不能一下子看清物體的輪廓。太陽升到半空的時候，霧氣消散了，露水干了，村莊顯現在白亮亮的太陽之下。

　　村莊上的樹木多為刺槐樹、椿樹、楝樹、柳樹以及北方各種常見的水果樹。在村莊的東北處，一戶人家的屋后是一片小竹林，在竹林外有一棵桃樹，春天開花，夏天結果。吃罷端午節(jié)的粽子不久，那棵樹上的桃子就紅了。白里透紅的桃子在枝葉間若隱若現，像一個個抹了胭脂的小臉蛋，很是誘人。那戶人家有一位老太太，每年的秋季、春季都穿一件黑色坎肩，戴著黑布帽，臉頰兩邊太陽穴上貼著兩片黑膏藥。老太太身體不好，出來進去手里都要拄著一根棍子。端午節(jié)過后，老太太就不出門了，每天都要搬一個小板凳，棍子斜放在面前坐在大槐樹下看守著那棵桃樹。村里孩子多，大大小小有十幾個，每天上躥下跳，瘋膩了就會想到那棵桃樹。老太太在前面看著，幾個年齡大、個高、動作麻利的孩子就從房屋后面的灌木叢里鉆過去，再翻過一座不太高的土坯壘的墻，從竹林中悄悄穿過，輕手輕腳繞到樹下，趁著老太太沒有注意的時候，像猴子一樣爬到樹上摘下幾個桃，便跳下來迅速翻墻逃走。

　　因為年齡太小，分不到勝利的果實，我沒有跟著他們走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翻過土墻，鉆進竹林里去的。老太太聽到有響聲，從凳子上站起來，望著那棵桃樹，吆喝了幾聲：“誰呀？誰呀？別摘桃呀！我打你了?！蔽叶阍谀抢镆粍硬粍?，害怕老太太發(fā)現了我，心里怕得要死，但又拒絕不了桃子的誘惑。其實，我的害怕是多余的，老太太手無縛雞之力，走起路來顫顫巍巍，不能奈何我。老太太一定是覺察到了什么，臉對著桃樹不挪開，我只好蹲在那里耐心等待。

　　竹林的東邊是一條很深的人工圍塘，用于防御土匪侵犯、保護小村的安全，幾十年后，它的意義只剩下洗衣、洗菜和夏季灌溉村莊前面那一片稻田的作用了。村莊的南面有一條路壩通往外面，出口處有一座高大的寨門，夜晚，厚重的寨門用結實的門閂插住。后來因為“大煉鋼鐵”的需要，寨門被拆除了。聽上一輩的人說，厚重的寨門上有被土匪的子彈射擊后留下的彈孔。但我沒有見過寨門，只能在大腦里想象著它應有的樣子。池塘邊生長著幾叢“臭胡”（一種水生植物），幾只青蛙在水面上一動不動地漂浮著，好像在思考著自己為什么可以浮在水面上，而狗卻不能——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哲學問題。不遠處有幾只鴨子在戲水，母鴨時而發(fā)出幾聲清脆的叫聲。塘外是一條生產路，在路的東邊就是大片的田野，小苗在太陽的愛撫下茁壯成長。田野中間的水溝邊，有幾頭黃牛正在吃草，小牛犢好奇地在田地里跑來跑去，它的眼睛大而不空洞，因為里面裝滿了好奇。老太太還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桃樹，不給別人留有下手的機會。我只有繼續(xù)等下去了，那棵桃樹就在眼前，離我大約不到十米，主干有碗口粗了，青里透紅的桃子就在綠葉中間。我不知道這棵桃樹開了幾次花，結了幾次果，或許它的年齡要早于我。

　　我蹲得腿有些酸，腳有些麻，就坐在地上。陽光從竹子的枝葉間揮灑下來，透露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天機。我仿佛在這個世間很多年了，忘記了那棵桃樹，忘記了我的存在，和天空、大地融為了一體。這一刻和六月的桃子一起永遠留在了兒時的記憶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