鄉(xiāng)夜的燈

□　王太廣

當鄉(xiāng)村的夜幕拉開，各家各戶的油燈次第點亮了。一燈如豆，忽明忽暗，驅(qū)走了黑暗，帶來了光明。

家鄉(xiāng)最古老的油燈是用青瓷燒制而成的青油燈。盛油的燈盞就像餐桌上的醋碟，與燈盞相連結(jié)的承座較細便于用手捏住，下面的底座稍大一些，可以平穩(wěn)地放在桌子上。掛一股棉紗放在盛油的燈盞里，棉紗頭露出燈盞外沿處點燈照明。

農(nóng)村人辦紅白事的場面上，用的較多的是圍燈，也叫風水燈。就是用一個小黑碗，里面倒上豆油、棉籽油、蓖麻油、桐油或香油，用一根棉紗做燈捻子，一頭浸在油里，一頭露出碗口。這種燈比較穩(wěn)固、不怕風，但耗油大。

給我印象最深、伴我童年成長的是煤油燈。因為那個年代的煤油大多靠進口，家鄉(xiāng)人都叫它洋油燈。煤油燈大都是自制的，找一個裝西藥的瓶子或墨水瓶，把一塊鐵皮卷成細桶作燈桿，嵌入銅錢或鐵皮內(nèi)孔里，穿上燒紙或棉線當燈芯插入鐵皮管內(nèi)，上端露出頭，下端留較長一段便于吸煤油，點燃時可隨時挑捻子，以調(diào)整燈頭的大小。每到夜晚，是煤油燈在黑暗中為農(nóng)家人帶來了光明。我在煤油燈下讀書、寫作業(yè)，母親借助煤油燈的光亮，紡棉花、納鞋底，坐在旁邊抽煙的父親看到燈頭小時，就會從線笸籮里拿根縫衣服的大針把燈芯挑高，燈光迅速增亮。我無聊時會把雙手放到煤油燈一側(cè)，利用手指造型的變化，在墻上產(chǎn)生不同的投影，做著小雞、小狗、小鳥等各種動物的形體，雖然不是太逼真，但很有趣，就像在演一出簡單的“皮影戲”?？粗渡湓趬ι系暮谟?，自己會“咯咯”傻笑。寫作業(yè)的時候，當我的腦袋距煤油燈近時，頭發(fā)就會發(fā)出“哧哧”的燒著聲，一根根頭發(fā)隨之縮卷成為焦灰。到了夏天，即使我熱得汗流浹背，也不敢扇扇子，也沒法在屋子外邊辦作業(yè)。因為一旦有亮光，就會遭來無數(shù)個飛蛾撲火、飛蟲纏繞，一股風吹來，燈就可能被吹滅。煤油燈在點燃的過程中，有股黑煙，我每晚做罷作業(yè)，刺鼻的煤油味熏得我嗓子發(fā)干，咳出的痰都是黑色的，兩個鼻孔就像兩個小煤窯，若卷個小紙團插進去一轉(zhuǎn)，拉出來就是一炭棒。

我讀初中一年級時，家里經(jīng)濟條件漸漸好了，父親為我買了一盞帶有燈罩的“豪華”油燈。鄉(xiāng)下人稱其為罩子燈，下面是喇叭形底座，上面是橢圓形燈肚，用以盛煤油，為玻璃制品，燈頭是金黃色的鐵皮做的，有螺絲紋與燈肚相配合，可以把燈頭擰緊在燈肚上。燈頭旁邊有一可控制燈芯上升或下降的小齒輪，調(diào)整燈光的亮度。燈頭上是燈芯柱，為點火處，外面有玻璃罩子，起防風和增加亮度的作用。燈芯是扁棉帶，一頭浸在煤油里，一頭從燈芯柱上穿出。用火柴點著燈舌頭，安上燈罩，燈焰發(fā)出雪白的亮光，黑色的煙霧從燈罩上面被統(tǒng)統(tǒng)抽走。鼻子不再吸黑煙，夏天可以邊看書邊搖扇子，免遭了好些罪。從此，我更加愛惜這盞罩子燈。每隔幾天，就把玻璃燈罩取下來，用嘴對著哈一口氣，再用棉布或棉球輕輕地擦，直至把燈罩里的黑印全部擦拭干凈。

不久，二姐夫給我買了一把手燈（即手電筒），我打著手燈上晚自習，光柱的亮光可達十幾米，腳前邊照得很清晰，可以防路障、防狗咬等，避免了坑坑洼洼走路，跌跌撞撞磕絆的情況。同時，也為家人夜間拾曬干的紅薯片、找東西、找人提供了方便。那時文化生活貧乏，只要聽說哪個地方演電影、唱戲，我拿著手燈就跑。演電影有發(fā)電機隨時發(fā)電，唱戲遇到停電就不行了。有一次，水屯大隊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在演戲劇《山鄉(xiāng)風云》，正演得熱鬧時，突然停電了，臺上臺下騷動不安。還好，宣傳隊提前就準備有兩盞汽燈。汽燈燒的是煤油，很貴，私人買不起，只有公家才有。汽燈就像一個開水瓶那么大，圓圓的底座上面連著燈架、燈罩、燈泡、燈蓋，燈泡是石棉絲網(wǎng)做的，像紗布一樣。點燈時，先把牤牛蛋玻璃燈罩摘下，再把絲網(wǎng)拴上。底座上有一個突出的圓形小帽，抽出來一個打氣棒上下不停地打氣，就能把煤油燈氣化了，通過噴管噴到石棉絲網(wǎng)上，這時就點著了，呈現(xiàn)白熾的亮光，相當于500瓦的電燈。汽燈亮了，戲繼續(xù)演。可沒等多大會兒，兩盞汽燈的光亮逐漸由白色變?yōu)殚偌t色，這時，兩個演員賀大發(fā)和崔海明分別踩在大板凳上仰著頭不停地給汽燈打氣，汽燈又慢慢變得雪亮了，歡樂的鄉(xiāng)村戲場繼續(xù)進行。

野外頂風冒雨雪照明的還有馬燈，是走夜路時可以掛在馬車上的燈。馬燈通體是用白鐵皮做的，底部是扁圓型的鐵盒，是盛煤油用的。口上有螺絲蓋，全封閉。頂蓋是弧型圓罩，中間夾著一個圓圓的、鼓鼓的玻璃罩，里邊的燈芯用一個按鈕控制，可隨意放大或縮小，頂蓋周圍布滿一圈細孔，縷縷的煙塵可從那里冒出。底座上邊裝有兩個鐵架，鐵架內(nèi)有一“8”字形狀的圓型鐵絲網(wǎng)，是專門用來保護玻璃燈罩和防風的。馬燈頂端有一根鐵絲提手，可以懸掛，也可以擺放。馬燈是生產(chǎn)隊的財產(chǎn)，多用于夜晚召開群眾會、加班干活、打場、進倉、分紅薯、分糧食、鍘草、喂牲口等。有一年，我隨大領(lǐng)叔跟馬車跑運輸，每次套牲口時，大領(lǐng)叔總是提醒我別忘了把馬燈帶上。我知道，披星戴月趕路對于馬車來說是不可缺少的物件。馬燈掛在車轅桿上，走著一搖一搖的，這光亮沖破了黑暗的包圍，為孤獨的馬車鋪出了一條道路。喘著粗氣的騾子、馬在燈光的指引下，不知疲倦地走著。盡管疲憊、困乏和寒冷在侵擾著我們的軀體，但我和大領(lǐng)叔不敢睡覺，強打著精神，茫然看著前邊和身后的夜空，只有晃動的馬燈和“噠噠”的馬蹄聲。

如今，電燈走進了農(nóng)民的家中，煤油燈、罩子燈、汽燈、馬燈都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。可是，燈的光芒永遠不會消失，還有那份溫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