榆樹錢子

□ 王太廣

春雨悄悄地滋潤著大地的萬物，榆樹枝杈上開始朦朧泛起綠意，一個個褐紅色的小苞芽，如發(fā)脹的豆粒，一顆挨一顆粘在枝梢上，記錄著春的腳步。幾天后，隨著春風的挑逗，圓圓的花瓣嫩嫩的、綠綠的，微有褶皺，一片片疊在一起連成串，一嘟嚕一嘟嚕擠滿枝頭，滿樹搖曳著向四周散發(fā)略帶甜味的清香。那形圓體薄的花片中間鼓著一粒籽兒，看上去宛若一枚小小的銅錢，家鄉(xiāng)人把它稱之為“榆錢子”。

母親曾給我講過“榆錢子”的故事：從前，有個農夫下地干活時遇到了一位餓昏的老漢，農夫把他背回家，農夫的老伴把家里僅有的一瓢小米熬成稀飯給老漢喂下。老漢很感激，臨別時掏出一粒種子給了農夫，叮囑把它種到院子里會長成一棵樹，還會結出成串的銅錢，能幫助他們渡過難關。農夫把那粒種子種下后果然長出了一棵小樹，結出一串串金光燦燦的銅錢。農夫和老伴兒繼續(xù)靠種地為生，只在熬不過去的時侯，才從樹上晃下幾個銅錢，多余的用來接濟窮苦鄉(xiāng)鄰。農夫家有棵搖錢樹的消息，很快被村里的惡霸知道了，他帶著一群打手闖進農夫家，日夜不停地搖晃樹上的銅錢，金燦燦的銅錢雨點般往下落，結果惡霸被厚厚的銅錢埋了起來……從此，那棵寶樹枯死了。第二年，村里發(fā)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旱，地里寸草不生，眼看村民們就要餓死了。那棵枯樹竟然復活并萌發(fā)了新芽，一夜之間長出了茂密的一串串綠嘟嘟的東西，招引著饑餓的村民采擷果腹，全村人靠著這棵樹度過了荒年。村民們?yōu)榱思o念這棵救命樹，就給它起了一個與“余”諧音的名字——榆樹，它連年結下的串串果實，便喻為“榆錢子”。

上世紀60年代初，全國遭遇了一場大饑荒，家家戶戶無糧吃，人人餓得頭暈眼花。剛開始剜野菜吃，野菜吃完了，接著吃野草；野草吃完了，就吃榆錢子，再吃榆樹葉子，最后連榆樹皮也被人扒下吃得一干二凈。只要毒不死人，什么樹葉、野草都成了人們填充肚皮的食物，其中功勞最大的還是榆樹。

從那以后，我對榆樹便情有獨鐘。知道了榆樹是家鄉(xiāng)極普通的一種樹，成長快，葉小形美，枝條柔軟，不易折斷，萌芽率高，枝干粗壯，樹皮粗糙。榆樹喜陽光耐風寒，易濕潤而疏水，生命力極強。榆錢子不僅可以食用，還可以入藥。榆樹的皮、葉和根，還具有健脾、安神、利尿的功效。

“陽春三月麥苗鮮，童子攜筐摘榆錢。”每年春天，俺家門前的兩棵榆樹生長茂盛。當榆樹上還沒有長出多少葉子時，一串串嫩乎乎的榆錢子就像冰糖葫蘆似的長了出來。母親提來竹籃子，拿根長麻繩拴在我的腰間。我學著大人的樣子，把鞋一脫，往手心里吐兩口唾沫，像猴子似的抱住榆樹身子，蹭蹭幾下就爬到了上面。找一處牢固的粗樹枝，穩(wěn)穩(wěn)地騎在枝杈間，將竹籃子掛到樹枝上，便伸手扳過樹枝，順著那柔軟的枝條擼一大把榆樹錢子往嘴里填，大口大口地嚼起來。一種黏黏的、甜甜的滋味立馬在嘴里彌漫開來。有一次，我正在樹上吃榆錢子，被小伙伴張妮、李富貴、王玉喜看見，個個饞得直流口水，朝我喊道：“別光你自己吃，也給俺扔下點兒！”我笑嘻嘻地折斷幾枝往樹下扔去，立即遭到哄搶。就這樣，小伙伴在樹下吃，我在樹上吃。榆錢子生吃發(fā)甜，味道清新，越吃越想吃。在母親的勸說下，我才停止吃。把擼出的榆錢子，一把一把放進竹籃里。不一會兒，就采摘了半籃。當我下樹時，又折斷幾個枝條，纏成榆錢圈，戴在頭上扮個鬼臉，引得樹下的母親和在場的小伙伴大笑。母親將我采擷的榆錢子分給了鄰居，自家留下一些。然后，分揀去雜，用清水淘洗干凈，放進鍋里，再往鍋中放入適當?shù)拿娣?，燒火煮熬，邊熬邊攪，幾番開鍋之后就熟了。熬出的“榆錢飯”又粘又滑，滋潤潤地進入肚中。也有把苞谷面攪拌均勻后攤在大鍋里蒸著吃的，也有和苞谷面攪拌在一起熬稀飯的，也有跟面和在一起做面湯、面餅的，吃起來甘甜滑潤、香而不膩、韌而不糙，這在當時已經是難得的美味佳肴了。榆樹——余數(shù)、榆錢——余錢。在家鄉(xiāng)人眼里，榆樹不僅是救命樹，還是大吉大利的象征，它寄托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無限向往。

離家多年，每到春暖花開的時節(jié)，我總想回老家折幾枝榆樹枝，美美地吃上一陣香甜的榆錢子?？墒牵亦l(xiāng)的榆樹已經很少了。有的地方，榆錢子只能成為遙望中的一道風景。盡管是遙望，也洋溢著一份親切，我的耳邊仿佛響起那首溫馨的童謠：“說榆樹，唱榆樹，榆樹生錢是好樹；榆錢子，噴噴香，吃到肚里心不慌；榆錢子，蒸饃饃，一家老小樂呵呵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