鄉(xiāng)村裁縫
□ 王 太 廣
郭清海是水屯街有名的裁縫。聽人說,解放前他們?nèi)覐慕K逃荒到駐馬店。
郭清海排行老大,其父為了讓他學(xué)門手藝養(yǎng)家糊口,就向當(dāng)時駐馬店中山街南頭的殷裁縫拜師學(xué)技。郭清海心靈手巧,不長時間就出師了。那時候,城市生活艱苦,他不得不下鄉(xiāng)做裁縫生意。解放后,落戶到汝南縣王橋公社羅店街。郭清海的父母和兩個弟弟都在駐馬店,相互交往很不方便,在進不了城的情況下,郭清海全家又遷移到距駐馬店較近的水屯街安家。我到水屯街趕集時,曾看到過水屯街東關(guān)南側(cè)的兩間臨街房是個裁縫鋪,覺得那是給有錢人做衣裳的地方,與自己無關(guān),沒問過也沒進去過。
1969年春,水屯大隊成立副業(yè)隊,在水屯街西頭拐角處蓋了四間臨街平房。東側(cè)的兩間是理發(fā)店,西側(cè)是裁縫鋪。郭清海和妻子孟慶蘭、楊丫和妻子倪蘭都是裁縫鋪的職員。在普通社員看來,他們很幸福,太陽曬不著,風(fēng)刮不著,雨淋不到,不下地干活生產(chǎn)隊也照開工分,成為社員們羨慕的職業(yè),裁縫鋪在我心中也成了一個神圣的地方。我每次上學(xué)路過此地時,都會朝裁縫鋪瞅瞅,雖然不會到裁縫鋪做衣服,但心里滿是羨慕。
我上初中一年級的冬天,郭裁縫為女兒郭桂榮親手做了件“列寧服”棉襖,深藍色呢子布料、大扁領(lǐng),胸前有兩排五分硬幣那么大的黑扣子非常耀眼,兩側(cè)各有斜兜,走路時雙手插在衣兜里,既暖和又瀟灑,與那些穿花布大襟棉襖的女同學(xué)相比形成了巨大反差,一時間成為我們班乃至全校師生關(guān)注的熱點和議論的話題。我以為“列寧服”只有女生穿,沒過幾天,我們班的張軍(他爸媽都在公社外貿(mào)食品經(jīng)營處工作)也穿了一件,還是棕色絨領(lǐng)子,非常神氣,他本人也有一種自豪感。我低頭看看自己穿的撅肚子對襟襖,越看越難看,很羨慕人家的“列寧服”。我跑回家給母親一說,她當(dāng)即答應(yīng)了。沒過幾天,父親就把那頭已夠秤的外貿(mào)豬賣了。母親拿著錢,用床單裹一斤半彈好的新棉花,先到水屯供銷社百貨門市部扯七尺藍呢子和藍平布,隨即領(lǐng)著我走進了裁縫鋪。
裁縫鋪對著大街,兩扇木門對開著,西墻上鑲嵌著一面大鏡子,便于穿上新衣服的人站在那里照照;南墻的窗臺下并排放著兩臺縫紉機,郭清海的妻子孟慶蘭正坐在西側(cè)的縫紉機前,雙腳踩在腳踏板上發(fā)出“格噠、格噠”的聲音;東墻是兩個大立柜,里面放著嶄新的布料和已經(jīng)做好的衣服;北墻的窗臺下并排放著兩塊齊腰高的大木板案桌,一頭擺放著剪刀、皮尺、硬尺和畫線用的扁圓形彩色粉餅,另一頭堆放著剪好的布塊和零碎的布頭。年輕的裁縫楊丫正拿著剪刀裁布料,發(fā)出“咔嚓、咔嚓”的聲音,然后把剪好的一片片布料放到倪蘭的縫紉機旁。
我母親早就知道郭裁縫的名氣大,徑自走到他的案桌旁,把布料小心翼翼地交給他。郭裁縫有四十多歲,中等身材,眉清目秀,皮膚白皙,性情溫和,彬彬有禮。他用手輕輕撫摸一下布料,就拿著皮尺讓我站直、昂頭、挺胸,然后量我的雙肩寬度、手臂長短、腰圍大小。他身手靈巧,尺隨手走,忽上忽下、忽左忽右,而后用黃色的粉餅把所量的尺寸記在布料上。在郭裁縫用皮尺給我量尺碼的時候,母親在一旁說:“孩子正長個,您得放長一點兒、松一點兒。”郭裁縫大概聽?wèi)T了這樣的念叨,只管專心量尺碼,沒有及時回答。當(dāng)全部量完后,母親又說:“至少能穿兩三年不顯短、不顯瘦。”郭裁縫這時才打趣地笑著說:“除非你兒子像樹一樣長得那么快。放心吧,按你說的做,保證讓他穿三年不顯小。”母親的臉上頓時綻出了笑容。
自從布料和棉花放裁縫鋪后,我每天都在焦急等待。當(dāng)我上學(xué)從裁縫鋪門口路過時,那里就像一塊巨大的磁石,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引力,使我不由自主地朝里面探望。我仿佛看到郭裁縫正站在案桌前剪裁布料,而且正在做我的棉襖。有一天放學(xué)后,我剛走到裁縫鋪門口,就聽到里面?zhèn)鱽砜p紉機“格噠、格噠”的聲音。那聲音,美妙動聽,節(jié)奏均勻,鏗鏘如歌,振奮人心,聽了之后心情舒暢。聽了一會兒,那“格噠、格噠”的聲音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鼓里,無論是走在路上,還是坐在教室里,無論是吃飯時,還是睡覺之前,總覺得響著這種聲音。聽覺之外,還產(chǎn)生了一種幻覺,每當(dāng)我閉上眼睛,腦海里就恍恍惚惚浮現(xiàn)出郭裁縫彎腰剪布、他妻子坐在縫紉機前歪著頭、側(cè)著身,踏板有節(jié)奏地上下轉(zhuǎn)動,機頭上的針尖兒像小雞啄米似的歡快跳動,線梭在機頂上來回旋轉(zhuǎn),機板上的布料像行云流水一樣時而向前、時而向后、時而向左、時而向右,飄忽不定。裁縫鋪里的布料氣味、樟腦氣味和縫紉機油混合而成的特殊氣味,似乎也鉆進了我的鼻孔,這一切的一切,使我難以抑制惦記自己的新棉襖在裁縫鋪里的種種想象。
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,我盼望新棉襖的心情實在難熬,幾乎每天都要從衣兜里掏出取衣服的紙條看看,要么邀同學(xué)放學(xué)時順便拐到裁縫鋪里瞧瞧,要么打探縫紉到什么程度了,要么瞅瞅鐵絲上掛里有沒有我的新棉襖。到了第六天時,我終于看到那件藍色的“列寧服”棉襖了,只差鎖扣眼、綴扣子兩道工序,喜悅的心情就像喝了蜜一樣甜。
次日中午放學(xué)后,我把揉皺的取衣服紙條交給郭裁縫,加工費很便宜兩元錢。當(dāng)郭裁縫給我取出新棉襖后,讓我站在穿衣鏡前試穿一下。我看了看,雖然有點大,還算合身。俗話說:“人靠衣裳馬靠鞍。”仔細瞅瞅,那布料熨燙得平展展的,那縫紉機軋的線直捻捻的,那紐扣眼盤得結(jié)實實的,那兩肩墊得高高的,像電影里的軍官一樣,神氣得很。??!我終于穿上裁縫鋪做的新衣裳啦!頓時覺得像換了個人似的,自我感覺身價也提升了好多倍。我由衷地佩服郭裁縫的手藝,他就像魔術(shù)師一樣,同樣的布料經(jīng)他的手做出來與眾不同。我高興得抱住新棉襖就跑,回到家把舊棉襖脫下,換上新棉襖,專往村里人多、熱鬧的地方去。好的衣裳如同好的包裝,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形象。當(dāng)被人看到自己穿的“列寧服”新棉襖時,覺得自己神韻瀟灑,英姿勃發(fā)。遇到有人夸獎自己的新棉襖時,心里美滋滋的,走起路來有種飄飄然的感覺。
從那以后,我不但對郭裁縫的手藝欽佩,也對他縫制的服裝特別關(guān)注。當(dāng)我們班的王國富同學(xué)穿上一件新穎的淡青色上衣時,我問他:“誰做的?”“郭裁縫。”又問:“這是什么服裝?”他說:“青年服。”不久,我又發(fā)現(xiàn)高萬斌、王金珠、趙德義等幾位老師都穿著一種深藍色的上衣,領(lǐng)口上的風(fēng)紀扣扣得緊緊的,下面一拉溜的銀色扣子明晃晃的,很時髦,經(jīng)打聽這叫“鐵路服”,也是出自郭裁縫的巧手。郭裁縫很聰明,只要他見過的衣服就能做,不僅做“列寧服”、“干部服”,還會做“中山服”、“小大衣”、“裙子”等,個個量身定做,人人穿著合身、結(jié)實、漂亮。
郭裁縫為人謙和,做衣服時常常替別人考慮,布料能省則省,因而找他做衣服的人越來越多。即使下班了,有人還拿著布料到他家讓他量體剪衣或以舊翻新。郭裁縫整天忙得吃不了應(yīng)時飯,很晚才能睡覺。腰累彎了,病也出來了,大女兒郭桂菊心疼爸爸,謝絕來人。郭裁縫卻說:“人家找我是看得起咱,可不能待慢人家。”當(dāng)農(nóng)村實行家庭聯(lián)產(chǎn)承包責(zé)任制后,水屯大隊的裁縫鋪隨之解散了,郭裁縫和楊裁縫都另立門戶。郭裁縫很幸福,他這輩子生了4個閨女、4個兒子,雖說不是人人子(女)承父業(yè),幫手也不少,生意很興隆。
如今,郭裁縫已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線,但他的形象、技藝和當(dāng)年為大家縫制衣服的故事,仍在不經(jīng)意間撥動著人們思念的心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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