篦子

王太廣

“牙齒生得一般齊，婦女看見個個喜。送給和尚與尼姑，多謝多謝不用伊!”這個謎語說的就是人們刮頭發(fā)的“篦子”。

篦子是用竹子制成的梳頭工具，中間有手指寬的竹梁骨兒，兩邊有齒，疏松的一邊用來刮虱子，細密的一邊用來過濾頭皮屑和蟣子。

我小時候，每年的春、夏、秋三季，因氣溫較高，衣服勤換，經常洗澡，很少生虱子。到了冬季就不行了，天氣比較冷，沒有換洗的衣服，長期不洗澡、洗頭，身上、頭上生了很多虱子、蟣子。當它們在我身上、頭上爬行時，覺得很癢不停去撓。有一次，我在莊頭碰見幾個男子漢，他們一邊靠著麥秸垛曬太陽，一邊翻開自己的棉襖、棉褲逮虱子，我也跟著學起來。因為窮，沒有襯衣、襯褲，穿的都是“涮瓦筒”。我順著貼身棉襖里邊的針腳線或夾縫一看，發(fā)現(xiàn)潛伏著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虱子和蟣子，還有半個米粒大的虱子，俗稱“老母豬”，肚子喝的血鼓鼓的。“你喝我的血，我要你的命！”我用兩個指甲蓋把虱子一個個擠死，指甲蓋上留下鮮紅的血跡。蟣子小，不好往下拿，便用指甲蓋就地擠死在衣服上。我不僅身上癢，頭皮也發(fā)癢，由于經常不剃頭，頭發(fā)長得像長毛賊，天天瘋跑玩耍出汗多，頭發(fā)經常濕漉漉的，是生虱子的最佳地方。我回到家里，母親就用篦子給我梳頭。母親把刮出來的虱子放在桌子上，我仍用指甲蓋就地按死，頭上白花花的蟣子和頭皮屑被母親用篦子刮出來后，肩上落了一層。

虱子、蟣子不光在衣服、頭發(fā)里生長，還藏在人的腋下、胯襠里繁衍。上課時，虱子、蟣子常常鬧得同學們不得安寧。我上五年級時，發(fā)現(xiàn)有的同學上課時，不停晃動或抖肩膀，有的后背往桌楞上來回蹭，坐在后邊的同學一看就明白，這肯定是被棉襖里的虱子咬得受不了，有的同學額頭上或后脖頸上爬有虱子竟渾然不覺，我們看了憋不住笑，他才知道是笑啥，還有的男同學，突然間用手不停地捏褲襠，不用問肯定是虱子在咬他了。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坐在我前面的一位女生，她的頭發(fā)上總是有星星點點的蟣子。有一天，外面下著小雨，被上課鈴聲催回來落座的她，頭上濕漉漉的。突然，我看到她那絲絲的長發(fā)里隱隱蠕動，隨后鉆出來一只肥碩的虱子，接著又鉆出來幾只，在她后腦勺的頭發(fā)上爬來爬去，毛茸茸的觸角清晰可見。因這位女同學頭上的虱子多，調皮的孩子就給她起了個外號“虱包”，氣得她為此痛哭了一場。

三姐比我大三歲，為了照顧我，跟我同一年上學。有一天早晨起床后，三姐用手使勁撓頭皮，母親問她，她說頭皮癢。母親上前扒開三姐的頭皮一看，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她頭上生了很多虱子，趕忙拿篦子給三姐梳頭。三姐坐在小桌邊的矮凳上，母親站著先用木梳子開道，把一團生硬的頭發(fā)梳開，母親再拿篦子從頭頂開始刮，三姐低著頭，面前放著一張紙，母親緊握篦子，篦齒順著發(fā)絲緩緩刮過。那些躲在頭發(fā)絲里的虱子、蟣子、頭皮屑紛然而下。母親邊梳邊說：“這叫順梳梳子，倒梳篦。”后來，我才知道，三姐腦勺后面的頭發(fā)梳起來極不方便，順著梳，梳下的虱子會趁機順著脖子爬進棉襖里，只好倒著梳。母親把篦子慢慢往上刮，讓刮出的虱子、蟣子和頭皮屑留在齒面上，輕輕越過頭頂，迅速倒在紙上。紙上落了一層虱子、蟣子、頭皮屑，還有幾個正在爬動的“老母豬”。最后，母親把紙包起來，用火柴點了。三姐的頭發(fā)由亂麻團變得整齊發(fā)亮了。

頭上生虱子，光靠用篦子梳是治不出根的，必須經常洗頭。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，農村人買肥皂太貴，為了洗頭，母親曾用醋、堿面、煤油、硫磺、皂角等物品洗，令我難忘的是用劇毒農藥“六六六”粉。有一次，母親給三姐洗頭時，往頭發(fā)上撒了一層“六六六”粉，刺鼻的味道兒雖然很濃，但是三姐只好硬著頭皮洗。

用篦子梳頭時都要使勁兒將篦齒插進頭發(fā)里，貼著頭皮拉，中間的篦齒因而磨損得快，時間長了便成月牙形，還有折斷、缺齒的情況，這樣就不能再用了。淘汰的篦子對小孩子有用，它可以做釣泥鰍的工具。我先把篦梁去掉，取下篦齒，從中間剪成寸長，在中部拴根尺把長的細線，線的另一頭拴在半尺長的一根小棍上。沒釣之前，先在截好的篦齒上穿進蚯蚓，再將小棍插到我家門前的小河邊。到了夜晚，當泥鰍出來找食時，就會把蚯蚓帶篦齒一口吃下去，正好撐住泥鰍的兩腮，想跑也跑不了。第二天早上，我只要看見小棍周圍的水渾了，就興奮起來，拔出小棍就是一條活蹦亂跳的泥鰍。每當我吃泥鰍時，當然忘不了篦子的功勞。

后來，供銷社百貨門市部出售開封市生產的“矛盾”牌洗衣粉時，人們紛紛搶購，不僅用它洗衣服，還用來洗頭。改革開放后，相繼出現(xiàn)了“洗頭膏”“洗發(fā)水”之類的產品，洗頭的問題算是解決了，冬天洗澡也方便多了。隨著人民群眾生活水平的提高，洗頭的次數也多了，虱子、蟣子絕跡了，有木梳就行，篦子再也用不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