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盼歸

2015-10-23 08:46 來源:駐馬店網(wǎng) 責任編輯:ys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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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:張潤東 張大成 張艷慧10天短暫的婚姻,66年漫長的等待。世上能有什么比思念更讓人覺得時間的分量呢?站在無情東流逝的洪河岸邊,夏愛英暮色沉重的雙眼癡癡地凝望著,仿佛眼

張潤東 張大成 張艷慧

10天短暫的婚姻,66年漫長的等待。世上能有什么比思念更讓人覺得時間的分量呢?

站在無情東流逝的洪河岸邊,夏愛英暮色沉重的雙眼癡癡地凝望著,仿佛眼前是波濤洶涌的大海,而在伸手可及的對岸,就是她那日思夜念的歸人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在這個位于中原腹地的西平縣楊莊鄉(xiāng)的小村莊里,誰都知道那個等了丈夫一輩子的大妮是個倔得要命的女人。說起她的故事,連洪河岸邊靜默的老柳樹都忍不住搖頭嘆息。

夏愛英生于二十世紀20年代末的舊中國。如同千千萬萬朵散布在豫南平原的野花一樣,夏愛英這個名字在村莊柴、米、油、鹽的日常生活里,很少被人響亮地喊出來。因為是家中的長女,人們便習慣性地叫她大妮。日子久了,便忘了她的真名,而“大妮”這個透著鄉(xiāng)野氣息和親昵的名字倒成為與她相伴終生的稱呼。

貧窮、落后、愚昧是那個時代的中國特征。受封建禮教的束縛和毒害,又因生活拮據(jù),人們能吃飽穿暖已是最大的奢望了,哪里還有余錢來供養(yǎng)孩子讀書呢?對于女孩子來說,“女子無才便是德”,能遵循“三從四德”“從一而終”便也足夠了。

窮人的孩子早立事。年少的大妮稍有更事便成了父母的好幫手。由于母親一向身子骨弱,不堪活計,大妮便很快成了干家務的行家里手,除了帶好3個妹妹和一個弟弟,大妮還學得了一手相當精湛的針線活兒。十里八村的鄉(xiāng)鄰,提起大妮的針線活兒來,沒有人不豎起大拇指。每每逢年過節(jié)、趕上紅白喜事或誰家添丁進口,來求大妮做繡花鞋、嫁衣、送老衣、貓頭靴等活計的人簡直要踩壞地皮、磨光門檻。

男大當婚,女大當嫁。20歲的大妮像一株生于山野的幽蘭,出落得清秀、素雅、端莊大方,一手遠近聞名的針線活兒,再加上家中世代相傳的好門風、好名聲,方圓數(shù)十里慕名上門來說親的人絡繹不絕。

經過慎重挑選,大妮相中了她舅家村里比她小1歲、中等個頭、濃眉大眼的青年趙圣皆。趙圣皆雖然是地主出身,實際上卻是地主的小老婆所生,在他3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,并沒有得到父親多少恩澤與庇護。相反,在那樣的年代,那樣的家庭中,妾所生的子女是相當沒地位,受排擠的。他們母子能在那種夾縫中生存下來要比一般人更辛苦、更不易??哨w圣皆沒有在這樣惡劣的環(huán)境下屈服,而是同許多熱血男兒一樣,為尋求一條救國救民的道路而勇敢地走出去,只身前往豫南信陽求學謀生。

黎明前的舊中國,到處彌漫著硝煙與戰(zhàn)火。在這樣的背景下,大妮和趙圣皆披紅掛彩,在歡快喜慶的嗩吶聲中、在紅燈的高照下,中間系著紅繡球的大紅緞子把兩個年輕人的一生連在了一起。那是大妮一生中最幸福、最光彩照人的時刻。

新婚之喜剛過10天,趙圣皆便服從需要回到學校。臨走時,趙圣皆對新婚的妻子大妮愧疚不已,連聲對大妮說:“你在家好好等我,你好好等我……我會回來的!”大妮朦朧著一雙淚眼,不住地點頭回道:“你去吧,我會一直等著你,一直等你……”然而,世事難料,趙圣皆這一去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,再也沒有回來。

從此,純情而苦命的大妮陷入了無盡的思念和等待的深淵。10天的婚姻生活是她一生的幸?;貞?,10天的短暫甜蜜鑄就了她一生的等待和期盼。

就這樣從日出盼到日落,從月圓等到月缺,一天天、一月月、一年年過去了,戰(zhàn)火消散了,內戰(zhàn)結束了,全國解放了。外出避難的、失散的人回來了一批又一批,大妮卻沒有等到她日夜思念的丈夫——趙圣皆。那個和自己生活了10天,卻讓自己牽腸掛肚、望眼欲穿的“沒心人”,哪怕是只言片語,或者是讓人捎個口信什么的都沒有,像是從人世間蒸發(fā)了一樣,讓她揪心和煎熬。

可大妮并沒有死心,不知有多少個日子,每當夕陽西下,飛禽歸巢時,她都要癡癡地站在村頭的路口,手搭涼棚,傻傻地守望著,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風雨無阻。

一個女人的青春有多長,是可以用日子來丈量的。

大妮在一份癡癡的等待中錯過了最美好的青春歲月。她為他獨守空房,為他盡心行孝,為他家務、農務一肩扛,為他日夜思念愁斷腸。

20歲等到30歲,第一個10年過去了。別人勸她:“大妮,算了吧,你跟他過了10天的日子,卻等了他10年,你沒有對不起他,是他對不起你。再說你們又沒有孩子,何必這樣苦自己呢?趁自己年輕,趕快再成個家吧!”而純情的大妮卻說:“我哪兒也不去,就在這里等他!他一天不回,我等他一天;一年不回,我等他一年;一輩子不回,我就等他一輩子!不然我那‘要飯的’要是回來了,家里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,我心里有愧啊……”

40歲時,又有人勸她:“大妮呀,別傻了,再這樣下去你都把自己害了,年輕時身強力壯還好說,等你老了動不動的時候可咋辦呀?到那時你無兒無女,身邊沒個照應,有個頭痛發(fā)熱的誰管你呀?還是趁早為自己打算,找個人嫁了吧……”看著大妮原本可以幸福的家庭,卻沒有夫妻和睦的溫情和兒女繞膝的歡悅,看著這個原本可以甜如蜜的女人日子過得像清湯一樣苦,許多認識她的人心里佩服敬慕之余,都忍耐不住心中的憐惜與同情,試圖勸說大妮丟掉那份傻氣與倔強,選擇一條可以獲得愛情的甜蜜與家庭幸福的道路。于是像當初上門求親的場面一樣,說媒牽線的好心人絡繹不絕,紛紛向大妮介紹一些人品可靠、事業(yè)有成的單身男士。面對眾人的熱心游說,大妮感到心里熱燙燙的,但她婉拒了這些善意,絲毫沒有改變自己的堅持和信念。她相信,縱使歲月流金,她這份傻氣的等待終究會結出甘甜的果子,總有一天,那個讓她朝思暮想念念不忘“要飯的”也終會歸來。哪怕是被埋入黃土,她也要等著他回來!

知曉了大妮的堅持,從此以后再沒人在她面前提及改嫁的事。

就這樣,日子在等待中生長,在祈盼中變長。白天勞動還不怎么覺得,時光也好打發(fā),可到了夜晚,當大地被黑魔吞沒時,孤獨與寂寞如一條長蛇,讓大妮陷入最難熬、最無助、最煩心的時刻。時間的雙腳似乎走得特別慢,一秒長似一年,孤燈照壁,孑影相憐。

白駒過隙,歲月如梭。大妮的日子在一天天的煎熬中度過。所有的思緒都已枯竭,所有的記憶似乎化成了一片空白。日子是不能計算的,算著讓人心疼;等待是無法丈量的,愈量愈長;企盼是沒有準頭的,卻又偏偏對那么多美好的想象深信不疑。于是又有了寄托、有了希望,一次次的寄托,一天天的失望。難眠時,起床披坐,穿針引線,燭光中恍惚他的笑顏依稀可見,幻覺中他的情語縈繞在耳畔,詩情畫意地講述那段并蒂蘭花結同心的纏綿故事。于是,大妮挑亮油燈,趁著一豆燈光做起了拿手的針線活兒。白底黑幫,合腳暖心的千層底兒和白底綠線,一莖雙生的蘭花鞋墊,便成了大妮無數(shù)個不眠之夜賴以寄托的慰藉。

1975年,那場舉世罕見的“75·8洪災卻讓她銘心刻骨。洪魔一夜間吞噬了方圓數(shù)十里的村莊,大妮家頃刻間成了汪洋澤國……她捆木作筏,將老人轉移到安全地帶——避開漩渦激流,用繩子拴牢在大柳樹上,隨即把床單包裹的一大包鞋墊和鞋子,不顧樹枝劃破手和臉,硬是把這幾十公斤重的東西安放在樹杈上……上游石漫灘決閘,洪河水決堤,如脫韁野馬卷走了大妮的那包“寶貝” ……大妮像個受委屈的孩子不吃也不喝。等兩天洪水剛剛退去,大妮就順著河道趟著沒膝深的淤泥,頂著刺鼻的腐爛牲畜家禽惡臭氣味,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十幾里尋找,渾身上下都是污泥,可惡的蚊蟲也趁火打劫,慌忙中不知何時丟了發(fā)卡,散亂的頭發(fā)和著汗水、泥水像亂麻貼在臉上,鞋子也吸進泥窩里拔不出來,她像丟了魂似的索性趴在泥堆里哭個痛快……過了幾天,她聽說“寶貝”有了下落,十里外的村里有人撿到分給男人們穿了,碰到大妮村里到鎮(zhèn)上趕集的人捎話說:“謝謝大妮,這兒十里八莊也只有大妮有這好手藝!”大妮聽了心里似乎踏實許多,找到了平衡的支點,從此臉上有了笑容,再也不提這件事了……

土改時期,“打土豪、分田地”的土改運動進行得如火如荼。受苦受累的農民從封建土地所有制的枷鎖中解脫出來,分得了田產,日子也過得蒸蒸日上起來。而此時,由于家里沒有能支撐生活的頂梁柱,大妮與相依為命的婆婆日子過得越發(fā)艱難。后來經人說合,婆婆改嫁他人,大妮獨木難支,無奈之下回到了娘家。

幾十年如一瞬,彈指一揮間,大妮一邊侍奉雙親苦苦支撐,一邊懷著期望盼著丈夫趙圣皆歸來。相繼送走了自己的雙親,照看了親戚鄰里的一輩又一輩人。這家有了孩子需要幫忙的她去帶,那家有了病號缺人手的她去照管,拆、洗、縫,樣樣都干。掙工分糊口的那個年代,大妮靠一雙能干的巧手為生產隊織布,換來一些好的米、面和細糧,她挎著竹籃步行十幾里送給婆母補身子,幾十年如一日……

改革開放以后,隨著海峽兩岸關系的緩和,內戰(zhàn)時許多跟隨蔣介石去了臺灣的大陸游子,在黨和政府親切的關懷下,陸續(xù)返回大陸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。大妮盼了整整20年的丈夫也終于有了音信。從臺灣回來的人說,趙圣皆沒死,他在臺灣成了家,已有了兩雙兒女,由于身居要職,可能一時半會兒還不方便回來,大妮聽罷便淚如雨下。

強忍內心的酸澀與無助,大妮讓人給那個一去不回的人捎了口信:這些年她一直等著他,她沒有辜負他,更沒有對不起他……

信被捎走了,也捎走了大妮的一顆心,她整天心神不寧、寢食難安地等著海峽彼岸的回音。可這信又如斷線的風箏,不見影蹤,一年、兩年始終沒有回音,再去打聽,捎信的人說:趙圣皆說他不相信大妮這么多年會一直等著他,一直忠貞于他;他說他收到了許多“家書”,“家書”中說大妮對他的母親不奉養(yǎng),動輒打罵,逼得他的母親萬般無奈改了嫁;他說他多次給大妮寄錢、寄物,想讓大妮對他的母親好一點兒,卻沒有起到作用;他說他不能侍奉在父母身邊已經很是懊悔,大妮對他母親的惡行劣跡讓他深惡痛絕……簡直是晴天霹靂!大妮一顆至純至美的心被這些所謂的“家書”侮辱踐踏。這些被族人編造的“家書”生生扼斷了大妮與趙圣皆之間被時光磨剩的為數(shù)不多的溫情。

大妮欲哭無淚。悲傷之下一度抑郁在床,茶水不進……

后來,年邁的母親去世時,趙圣皆匆匆從臺灣趕回闊別了多年的故鄉(xiāng)。

久別歸來,周圍盡是記憶中的鄉(xiāng)音土語,故鄉(xiāng)的模樣跟記憶中的好像一樣,又好像變了,望著故鄉(xiāng)的一草一木,趙圣皆陷入了對故土與往事難舍的依戀之中。

母親的亡故,讓趙圣皆不禁悲從中來。當他看到母親時,母親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氣。奈何歸來的時間有限,加上心中對大妮難以言說的愧疚,趙圣皆為母親整理了遺容、穿戴好壽衣、行了孝禮便匆匆離去。當大妮得到消息,手忙腳亂地趕去準備與丈夫會面時,人去屋空的場景讓她失聲痛哭:她那苦苦等了一輩子卻未能照面的人呀……

趙圣皆回到故鄉(xiāng),便也聽到熱心人對他講大妮一直等著他和母親自愿改嫁的消息。他深知自己的錯怪與誤解傷透了大妮的心,便托人給大妮留話:他沒想到這么多年大妮還獨身等著他,他對不起她,更無臉面對她。他知道這種人世間少有的真情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來償還的,永遠也還不清的……

斗轉星移,歲月催人。雙鬢斑白的大妮,雖然有點耳聾眼花,但比起同齡人來說,她的身子骨還算硬朗。

自從知道自己那“沒心人”在與大陸隔了大海的臺灣,大妮每天早上都把自己打扮得干凈利落,手上拿著一臺小錄音機,精神煥發(fā)地走到村東頭的洪河岸邊與朝霞相約。初升的太陽柔柔地把橘黃色的光線鋪灑到洪河的水面上,大妮依著陪了她半輩子的老柳樹,一遍又一遍地跟著錄音機朗誦著著名詩人余光中深情寫就的《鄉(xiāng)愁》:“小時候,鄉(xiāng)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/我在這頭,母親在那頭/長大后,鄉(xiāng)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/我在這頭,新娘在那頭/后來啊,鄉(xiāng)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/我在外頭,母親在里頭/而現(xiàn)在,鄉(xiāng)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/我在這頭,大陸在那頭。”余光中的《鄉(xiāng)愁》眾所周知,而誰又知道在海峽的另一岸,有一份比這鄉(xiāng)愁更重的思念呢?

膝下無兒無女,上了年紀的大妮卻并非無依無靠。當年被她撫養(yǎng)過的侄兒、孫兒都已長大成人。生活幸福安樂的晚輩不忘大妮當年的恩澤與照養(yǎng),都爭著要接她安度晚年。善良的大妮不再孑然一身,重新感受到了生活的溫情與家人的貼心。

當被小輩們問道:“這樣空等一生,恨他嗎?”大妮慢慢地搖搖頭,喃喃地自語道:“他也不容易啊,可能是身不由己吧!”當被問及還想不想他時,她低頭不語。其實,這還用問嗎?她會忘了他嗎?她不會,永遠都不會!盡管現(xiàn)實是那樣殘酷而無情,可他在她心中已抹不掉也揮不去。

她晚年時對當海軍軍官的外甥說:“香港澳門都已回歸了,臺灣也快了吧,到那時,兩岸的人就可以像回家一樣,經常來往了吧!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那一天……要是等不上,你是咱中國海軍的“新聞官”,不管咋說也得把我的心思告訴你姨父,說俺在咱家鄉(xiāng)的黃土地下等著他!”

行動不便的大妮,還執(zhí)意要去外甥所在部隊的駐地看看,看看大海,看看海的那邊……

外甥明白她的心情,堅定地對她說:“快了、快了,您的身體這么硬朗,一定能看到這一天的!到那時,陪您坐著“回歸號”輪船,接姨父他們回河南老家!”

大妮像那棵陪伴了她大半輩子的老柳樹一樣,堅守著一成不變的真愛,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——2015417日凌晨。86歲的大妮安祥地倚靠在床頭邊,花白的頭發(fā)梳理得整整齊齊,舒展的眉頭里仍藏著希冀,不忍閉合的眼角內還鑲嵌著來不及滾落的淚珠。她的左手拿著鞋墊,右手捏著針線,時間在這一刻被永遠定格……

66年,24090個日日夜夜,792個月,大妮一年做一雙鞋,一月一雙鞋墊,這60多雙布鞋和700多雙并蒂蘭花永結同心的鞋墊,是大妮熬過多少個飽含血汗和淚水的不眠之夜做成的呀!一年365天,大妮用她獨特的方式寄托著盼夫歸鄉(xiāng)的癡情……如今,大妮全身被黃土覆蓋,躺在家鄉(xiāng)的黃土地下,卻不知能否等來她的歸人!

責任編輯:yss

(原標題:駐馬店網(wǎng)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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