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朝也造假

宋朝走街串巷零售日用品的貨郎，摘自王弘力《古代風(fēng)俗百圖》

　　死馬變獐鹿，還有注水肉 散茶里摻枯草，茶粉里摻米粉，壞茶外面裹好茶 印制假幣，物價飛漲

　　在中國所有朝代當(dāng)中，宋朝應(yīng)該是經(jīng)濟最繁榮、市場最發(fā)達、外貿(mào)最活躍、商人最自由的朝代，同時也是國民生產(chǎn)總值最高的朝代。據(jù)經(jīng)濟史學(xué)家估算，宋朝的富裕程度空前絕后，不僅遠邁漢唐，而且超越明清，據(jù)說其國民生產(chǎn)總值已經(jīng)占據(jù)當(dāng)時全世界經(jīng)濟總量的一半以上。

　　但就是在這樣一個偉大的朝代，飲食安全堪憂，制假販假盛行。

　　宋朝遺老吳自牧寫過一本《武林舊事》，該書在歷數(shù)南宋臨安種種繁華之后，話鋒一轉(zhuǎn)，提到了制假販假：“賣買物貨，以偽易真，至以紙為衣，銅鉛為金銀，土木為香藥。”臨安市場上的奸商俯拾皆是，以次充好，他們用紙做衣服，用銅充黃金，用鉛塊鑄造銀錠，用雜樹冒充檀香，無論哪個行業(yè)都充斥著假貨，令人防不勝防。

　　南宋進士袁采也說過：“忠信二事，君子不守者少，小人不守者多。且如小人以物市于人，敝惡之物，飾為新奇；假偽之物，飾為真實。如絹帛之用膠糊，米麥之增濕潤，肉食之灌以水，藥材之易以他物。巧其言詞，止于求售，誤人食用，有不恤也。”(《世范》)君子能做到誠信，小人做不到誠信，就拿那些市井小販來說吧，他們習(xí)慣用壞的冒充好的，用假的代替真的。為了牟取暴利，這些人在絲綢和麻布上涂膠，以突出光澤；在糧食和鮮肉里注水，以增加重量；甚至在藥物里造假，連顧客的健康和生命都不顧了。

　　制假 假肉、假茶、假鈔

　　現(xiàn)在飲食領(lǐng)域制假最突出，好多小作坊購置了專業(yè)的生產(chǎn)線，將進價低廉的豬肉和鴨肉打碎重組，“拼貼”成售價昂貴的牛肉和羊肉，源源不斷地流向飯館和菜市場。宋朝也有這樣的作坊，能將進價低廉的死馬肉“加工”成售價昂貴的獐肉和鹿肉。

　　王安石有一同年進士，名叫蘇頌，此人在東京汴梁定居過，調(diào)查過死馬變獐鹿的黑幕。他說東京曹門外有兩大作坊，一個作坊專門制造豆豉，另一個作坊專門收購死馬。死馬很便宜，買到手以后，剝皮取肉，切成大塊，先用爛泥埋起來，過一兩天刨出，看著會很新鮮，但是不能吃，腐肉的味道太濃。為了祛除異味，收購死馬的作坊大量采購豆豉，用咸豆豉來腌制和燉煮馬肉，燉上一天，無論顏色、口感還是味道，都跟獐肉鹿肉沒什么區(qū)別了。蘇頌從曹門那里經(jīng)過，“早行，其臭不可近，晚過之，香聞數(shù)百步。”(蘇象先《丞相魏公譚訓(xùn)》卷10《雜事》)早上臭氣熏天，是因為剛剛刨出死馬；晚上香飄數(shù)里，則說明腐爛的馬肉已經(jīng)被加工成獐豝和鹿脯，可以批發(fā)給小販，讓他們?nèi)ゾ茦秋堭^推銷了。

　　現(xiàn)在北方喝茶的人漸漸多了起來(三十年前大部分北方人民不懂得喝茶，想喝也喝不起)，好茶供不應(yīng)求，于是有人造假，在劣質(zhì)毛茶里添加不同種類的香精，能做出任何一款你想喝的茶葉，包括名貴的“極品龍井”和“云南古樹茶”。宋朝也有人制造假茶，其方法是往散茶里摻雜枯草，往茶粉里摻雜米粉，或者在壞茶外面裹上好茶，制成真假難辨的茶磚。宋徽宗說：“又有貪利之民購求外焙已采之芽，假以制造；碎已成之餅，易以范模。”(《大觀茶論》)意思是連進獻給皇帝的貢茶都有人假冒，將國營茶廠生產(chǎn)的好茶和私營茶廠生產(chǎn)的劣茶混合起來，壓成小巧玲瓏的貢茶茶磚。

　　現(xiàn)在有人制造假幣，宋朝也有這樣的亡命之徒。據(jù)《宋史》第374卷記載，南宋四川有一個多達五十人的大型犯罪團伙，專門印制假鈔，后來這個犯罪團伙被官府逮捕，查出假幣三十萬張，每張面額最高千貫，最低十貫，而經(jīng)他們之手印制的大量假幣已經(jīng)進入市場流通了。而據(jù)《鶴林玉露》甲集第4卷記載，公元1230年前后，原紅襖軍起義領(lǐng)袖李全割據(jù)山東，不知從哪個渠道弄來新幣印版，竟然動員自己的軍隊狂印假鈔，并持假鈔在臨近省份購買糧食和軍火，造成江南物價飛漲。

　　打假 官方審驗度量衡、允許顧客退貨

　　制假販假現(xiàn)象不光宋朝有，任何一個朝代都存在，所以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在《論法的精神》一書中氣憤地寫下一段話，大意是說中國人是世界上最會騙人的民族，也是最喜歡騙人的民族，因為中國的法律禁止暴力，

　　但允許欺詐。

　　孟德斯鳩沒有來過中國，他也不是一個嚴謹求實的學(xué)問家，他說中國人最會騙人，這話當(dāng)然是帶著情緒說的；說中國的法律允許欺詐，那更是信口雌黃。對古代刑法稍有研究的朋友都知道，中國歷代朝廷不僅禁止商業(yè)欺詐，而且還出臺過一批法令來保護消費者權(quán)益。

　　以宋朝為例，政府首先制定《關(guān)市令》，禁止商販缺斤短兩。北宋政府每月一次派人抽查市面上的度量衡用具，凡是未經(jīng)官方審驗的秤桿、天平和量布尺，一律不得在市場上使用。如果商販?zhǔn)褂貌缓细竦亩攘坑镁?，或者故意缺斤短兩，顧客可以舉報，而商販得到的懲罰則是“杖六十”，屁股上挨六十大板。北宋初年匯編的法令大全《宋刑統(tǒng)》中還有允許退貨的條文——只要消費者在購買牲畜時立有合約，買回后三天內(nèi)發(fā)現(xiàn)問題的，都可以找賣方退貨；賣方不退的，可以向官府舉報，由官府強令賣方退換，并“笞四十”，也就是打賣方四十小板。至于制造假幣，更有嚴刑峻法予以懲罰，一經(jīng)發(fā)現(xiàn)，一般會處以死刑。

　　不治 地方官缺乏執(zhí)行力，有法不依

　　既然宋朝政府制定了這樣嚴格的法律，為什么制假售假仍然盛行呢？我想大概跟宋朝地方官缺乏執(zhí)行力有關(guān)。

　　據(jù)《名公書判清明集》記載，南宋某市長生病，派人去藥鋪買藥，藥鋪老板膽大包天，不但用過期藥騙他，還在藥里摻了三分之一的草梗。該市長大怒，將藥鋪老板捆了起來，打了六十大板。最有意思的是該市長寫的判決書：“大凡市井妄利之人，其他猶可作偽，惟藥餌不可以作偽。作偽于飲食，不過不足以爽口，未害也；作偽于器物，不過不足于適用，未害也。惟于藥餌而一或作偽焉，小則不足愈疾，甚則必至于殺人，其為害豈不甚大哉？”瞧瞧這個父母官對制假販假的行為是怎樣看待的：“其他猶可作偽，惟藥餌不可以作偽。”除了藥物不能造假，別的商品造點兒假無傷大雅，他老人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，根本不管。這位父母官被稱為“名公”，意思是清正廉明的名臣，連名臣對造假都這樣不管不問，其他官員可想而知。

　　由此可見，宋朝在打假方面雖然有相關(guān)法律，但是地方官卻有法不依。有法不依，等于無法，在這樣的風(fēng)氣下，制假販假當(dāng)然可以大行其道了。

　　文并供圖/李開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