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年有關(guān)的意象

□ 趙大磊

 磨豆腐

剛剛睡醒的村莊，不停地打著哈欠。豆腐坊上的炊煙，在一縷一縷的風中狂草。

“二十五磨豆腐，二十六割塊肉。”

豆腐坊里竊竊私語。大王莊的土地莊稼、鳥啼蟲鳴和清風明月，在磨眼里流淌著，蕎麥花一樣芬芳。

上盤磨是天，下盤磨是地。

三皇五帝，十三經(jīng)，二十四史，在天與地的廝磨中，不過是一首清瘦的歌謠，常常在故鄉(xiāng)的背后唱起。

雪花下得比樹葉還稠密。

驢子一點也不在乎主人的絮叨，只想在一圈一圈的輪回里，尋找前世的真相。

沸騰的豆汁，搖曳著乳白的翅膀，在孩子們欣喜的表情里，遲遲不肯老去。

屋檐下的麻雀，唱著綿綿不絕的鄉(xiāng)音，溫暖地穿越冬天。

殺年豬

躺在圈里的肥豬，看不懂父親眼神里的落寞。

一抱溫軟的麥草，是它全部的江山。

饑了則食，困了則眠。

野蒿、麥糠、地瓜、灰灰菜、老南瓜，跟唐宋八大家的散文一樣，都帶著大地質(zhì)樸的土香。

生命是一場無欲無望的修行。容得下酸甜苦辣咸，便容得下三山五岳，容得下六合八荒。

告別萬家燈火，雪花和太陽一樣慈眉善目。

在楚河漢界里，像一顆草籽輕輕落下。

讓熱血同爆竹一起崩裂吧，在雪地上開出鮮紅的臘梅花。

偽裝幸福的人，即使糧倉過百，也看不清一碗紅燒肉里的朗朗乾坤。

棗花饃

“一九二九不出手，三九四九冰上走。”

換油老漢晃晃悠悠的扁擔上，一頭挑著太陽，一頭挑著月亮。

一聲聲梆子，敲開大王莊冰冷的黎明，低矮的村莊，碎裂成一個個黑色的逗點。

父親背負著炊煙，已劈好了第二堆木柴。他的腳下，散落著瑣碎的日子。

睡了一夜的面團，帶著瓦盆的溫暖和麥草的清芬，柔軟地滾動著，比雪花都潔白。

母親深深淺淺的希望，都寫在清晨的案板上，篆隸楷行草，一遍一遍融入人間煙火。

一段悠長的歷史，在母親粗糙的手中，還原成稻黍稷麥菽的樣子，盛放在經(jīng)史子集里。

三昧真火，以花朵的形式圖騰，灶房里繚繞著詩書禮義樂的墨香。

一截紅棗的秘密，需要煙熏火燎的歲月破譯。

包餃子

雪沖散四合的暮色，灑落一地凌亂的梅花。每一朵花瓣，都烙著村莊的夢境。

披著雪花的母親，站在簡陋的日子里，把蘿卜、白菜、辣椒、大蔥、山姜、五花肉，調(diào)成一盆飄香的諸子百家。

唱念做打，將對老天和麥子的敬畏，用搟杖在案板上寫下孤獨的等待。

豫東的蒼涼，豫西的恬靜，豫南的婉約，豫北的豪放……難以卸下的鄉(xiāng)愁，質(zhì)樸得讓村莊流淚。

多少年了，大王莊的上空只有飛鳥的影子，風都忘記了歸路。

母親老了，在村莊的背影里，一遍遍把農(nóng)諺唱成嘮叨。

滾圓的面皮上，落滿了鄉(xiāng)村的滄桑與眷戀，一枚銅幣也難以安坐如佛。

渾濁的目光里，一排排雪白的蟬，在為誰而泅渡？

掛燈籠

蘭花燈、牡丹燈、芍藥燈、荷花燈、菊花燈、梅花燈，同白白胖胖的月亮一樣，掛在老槐樹的枝頭。

仰首是春，俯首是秋。

走馬燈沿著二十四節(jié)氣的腳印，融入生動的情節(jié)，像桃花那樣燦爛。

夸父逐日，嫦娥奔月，八仙過海，龍飛九天……那些旋轉(zhuǎn)千百年的剪影，牽引著一串串歡樂的目光。

母親的紙刀下，還在流淌著姹紫嫣紅的傳說，福祿壽星，和藹可親地談笑著豐年。

“我聽見一只鳥飛過天空。”

提著燈籠的孩子，將稚嫩的啁啾灑滿院子，螢火蟲一樣幸福。

大王莊的夜晚，狗睡著了，牛睡著了，星星睡著了，只有燭火在變幻著魔術(shù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