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的樹

□ 趙付友

　　父親剛退休那年，正趕上村里實施林權(quán)、路權(quán)制度改革。父親看到不少村民承包了村里的路溝植樹育林，也主動拿出自己積攢多年的工資，承包了一段路溝。他號召家人把自己家院子里外及承包的路溝都種上了速生楊樹苗。每天的三餐飯后，父親總是要到屋外、村外看一看親手栽種的小樹，生怕誰家的牲畜損壞了他的寶貝樹苗。

　　十年樹木，百年樹人。父親親手種下的小樹都成材了，可父親的腰卻更彎、手腳更不靈便了。前些天，我回老家時，感覺父親的思維遲鈍了許多，當時以為是父親因為年邁，沒有在意，但心里也不免責怪自己整日忙于工作，沒有陪父親定期檢查身體。我心想，等忙過這一段，過“五一”假期的時候再陪父親到醫(yī)院做一次全面的健康檢查。

　　回到單位后，我也沒有把父親的身體變化掛在心上。不久，電視里開始報道青海玉樹地震的消息，當領導號召給玉樹災區(qū)獻愛心的時候，我一邊處理著自身業(yè)務，一邊還忙著寫些稿子，一直未能再回老家看父親。

　　一天，鄉(xiāng)下的弟弟給我打來電話說父親病重，告訴我父親這些天常常表現(xiàn)出急躁不安的樣子：家人每次給他做好吃的他也不想吃，陪他說話聊天，大家的意思能表達給他，可別人卻聽不懂他的話語。家人考慮到我的職業(yè)是教師，都感覺我和父親更方便溝通，于是就讓弟弟給我打了電話……

　　到老家后，見弟弟依然服侍在父親身邊，看到父親有點憔悴，我頓時有些哽咽。我私下問弟弟近期父親的生活起居，弟弟一臉不解：“我雖說算不上是個孝子，但從來沒讓父親餓著、凍著啊，也不知道咋了，父親這些天老是發(fā)脾氣的樣子，敲敲打打、指指點點的，問他到底有啥需求，他也說不清楚，嘴里總是‘樹啊樹啊’的，是不是他考慮到自己快不行了，看到他和我們栽種的樹也成材了，興許是想讓我給他預備身后的棺材吧。”“那就開始準備吧。”我回答弟弟說。“虧你還是個端國家飯碗的人呢，土葬的陋習連一般老百姓都反對，咱家也不能拉后腿。”弟弟難為情地反駁我。我趕緊更正說：“那是，那是。”站在一旁的弟媳告訴我：“昨天，村里診所的醫(yī)生來給父親看病，說父親可能是因為近期出現(xiàn)了腦血管梗塞，導致說話有些失語。”弟弟接著說：“父親老是在‘樹啊樹啊’地說，我問他是不是不放心咱家承包的樹木，他卻總是搖頭。昨天晚上我扶他上床睡覺，他還是一個勁兒地提到‘樹’這個字眼兒，我以為他要豎著睡，就小心地扶他豎著睡，不中；我就扶他橫著睡，依然不行。”

　　這時候，我才知道父親已經(jīng)不能獨自站立行走了。我扭頭趴在父親的座椅旁，告訴他這幾天我工作有點忙，并告訴他我在單位忙著給玉樹災區(qū)捐款的事。不說不要緊，我這一提，父親更是急躁，他一手拿著拐杖敲打著地板，一手拍打著座椅扶手。我問他到底有什么事，他還是“樹啊樹啊”地支吾著。我慢慢地告訴父親：“放心吧，你親手栽種的樹都成材了，改天伐一棵最大的留給你。”聽我一說給他準備棺材的事兒，老父親更急躁了，他用拐杖把地板敲得鐺鐺響，右手指著前面。我順著父親右手指的方向一看，竟是屋內(nèi)對面山墻上的一張中國地圖。我邊用手指著地圖邊與父親交流。當最后指到青海玉樹時，他頓時溫順了很多。哦！我終于明白了，父親是要了解有關(guān)玉樹災區(qū)的情況。原來，父親一直念念不忘的“樹”，竟然是玉樹啊……

　　和父親溝通成功了，弟弟的眉頭也舒展開了。于是，我們爭著給父親介紹玉樹災情及自己單位給玉樹捐款的事。我還悄悄地告訴父親：“我也捐了100元。”父親點點頭，把手伸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。我問父親：“你也要捐款嗎？”父親微笑著點了點頭。我深情地望著父親：“你的心愿，我來替你完成。”

　　這一天，是2010年4月14日青海玉樹發(fā)生7.1級強烈地震后的第三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