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車

  □ 王太廣 

       在平輿縣奚仲公園，那里面關(guān)于車的前世今生的介紹，使我對車的起源、種類、發(fā)展有了較深層次的理解和感悟。尤其是看到四個木輪的太平車時，突然有了眼前一亮的感覺，似乎觸摸到了太平車久別的溫度。歲月如一條緩緩流淌的河，記憶如一葉輕輕搖動的船，把我載回到那個曾經(jīng)與太平車相處的歲月。   

       上世紀(jì)60年代初，我剛剛記事，生產(chǎn)隊有輛太平車。車身是用耐漚腐、耐震顫、耐碰撞的槐木和桑木打制而成的。車底、車幫的木料都很厚，兩邊各有兩個木輪子，也叫車轱轆。每個輪子都由一段段弧形的厚鐵瓦繞圈鑲著輪邊，鐵瓦又由若干個大鉚釘深深砸進車輪內(nèi)圈，非常堅固。車廂近一丈長，四尺半寬。兩邊的車幫是帶榫的雙木杠，車幫的立柱伸出車廂的底部，正好卡著車輪的鐵質(zhì)橫軸，不影響車輪的轉(zhuǎn)動，整個車體有六七百斤重。車軸與車框的銜接處上下各鑲有兩塊半圓形鐵瓦，一側(cè)留有小孔。車后掛一倒懸牛角，牛角中盛滿香油，用一鐵條嵌豬鬃一撮，蘸油后放進小孔內(nèi)，滴到車軸里，起潤滑作用。車身離地面不足一尺，車行起來“咕咚咕咚”響。在黃牛氣喘吁吁的拉動下，在“吱扭吱扭”的車軸研磨聲伴奏下，笨重的車輪像堅硬的歷史刻刀，在田間、地頭、泥濘的黃土路上，碾軋出兩道平行、光滑、深深的轍印，像一首對仗工整而又蘊含深深嘆息的鄉(xiāng)村吟詠調(diào)。太平車平時拉石頭、拉糧食、運干草、走親串友或運送物品時，只套兩頭或三頭牛就行，如果拉重載或進地運糞、運莊稼時，就要套五頭牛。前邊兩頭牛跑稍，后邊三頭牛拉套。當(dāng)時，曾有形容太平車的一首打油詩：“木制大車四輪圓，粗框厚底堅如磐，四四方方像城垣，拉車要用大老犍。”

       太平車一年四季閑不住。冬春季節(jié)，經(jīng)常往地里運土雜肥。麥?zhǔn)占竟?jié)，前邊的社員把割下的麥子打成鋪，韓鳳義爺爺便趕著太平車去拉麥秧子。幾個勞力用桑杈把麥秧往車?yán)镅b，走走停停，直到把車裝得像個小麥秸垛，桑杈不好掛麥秧時，鳳義爺才拿出大綆（即粗麻繩），把麥秧子拉緊系好。鳳義爺悠然自得地趕著牛，五頭牛搖晃著“咣當(dāng)咣當(dāng)”的鈴聲，慢悠悠把麥秧子拉到打麥場。小孩子樂呵呵地跟在車后邊撿拾掉下的麥秧、麥穗——這樣的畫卷永遠定格在記憶的相冊里。

       待麥子打完后，生產(chǎn)隊長朱元臣就安排幾個社員把最好的小麥裝進布袋，用太平車?yán)焦缂Z管所交公糧。我記得1962年，俺莊從宿鴨湖庫區(qū)往水屯街西頭遷移時，就是用這輛太平車一車一車幫社員搬家。我坐在高高的太平車上想撒尿，鳳義爺爺就把車停在駐新（駐馬店至新蔡）公路邊上，讓我站在車邊上往下尿，結(jié)果還是灑到了車幫和羅圈椅上。

       別看太平車很土，還接過新媳婦。有一年，俺莊有個我喊哥的韓保結(jié)婚，讓我作為男童去“壓車”迎親。雞叫四遍時，鳳義爺就把我叫醒了。從飼養(yǎng)室里把牛牽出來，套上車，還在車幫上系了紅繩，車框上貼了紅紙寫的雙喜。車廂里放的秫桿擺著兩條新棉被和“四彩禮”（娶親之物），迎親的隊伍就出發(fā)了。我坐在車把上，心情興奮得像一只快活的小鳥，一路嘰嘰喳喳，不停地向鳳義爺問這問那。黃土路坑洼不平，太平車像蝸牛一樣“吱吱扭扭”地慢行，我的心激動得隨著車輪旋轉(zhuǎn)。盡管距崔大莊（現(xiàn)屬汝南縣古塔街道辦事處劉柏莊村）不足30公里，但到地方時，已經(jīng)晌午（即太陽偏西）了，錯過了吉時，家人想拉臉子。辛鳳林靈機一動說：“太平車，走得慢，俺也急得一身汗；打老牛，快快走，一氣來到老秦家的大門口。”大家聽了都樂了起來，氣氛也緩和了。

       有一年正月，水屯街唱大戲。沒有戲臺，大隊干部通知幾個生產(chǎn)隊把六輛太平車聚到一起并成兩排，上面鋪層門板，就是一個簡易的舞臺。開戲之后，人們聚在臺下，品味著戲劇帶來的歡樂。

太平車用途多，但也有明顯的缺陷：一是走得慢，二是容易壞，三是拐彎不便。因太平車的前后輪在一條線上，車軸都是固定的，到了拐彎前，鳳義爺總是走到前邊拉著牛撇繩引導(dǎo)著拐大彎，后邊的韓貴良叔叔則用力扳車尾，扳的方向與拐彎的方向相反，使好大勁才能調(diào)直。還有一點太平車的車輪沒彈性，輪體較窄，不能在松軟潮濕的地面上承載較重的東西。如果重了，四個轱轆就會往下陷。有一次，鳳義爺拉豆裸子時被困在了地里。他不得不讓人把莊稼卸下來，把空車?yán)鰜砗?，少裝點才拉出莊稼地。

盡管太平車有些缺陷，但它是豫南平原地區(qū)農(nóng)村的寶貝。家鄉(xiāng)人說：“農(nóng)民沒車沒牛，不如端碗的叫花頭（子）。”社員們對太平車就像愛護小孩一樣精心地維護保養(yǎng)。在莊頭專門蓋有車屋，以免風(fēng)吹日曬雨淋。過年時，鳳義爺把太平車洗刷一遍，貼上“日行千里，夜行八百”的紅對聯(lián)。然后，畢恭畢敬地站在車前鞠一躬，放一掛鞭炮，嘴里念叨著：“道路順暢，人車平安。五谷豐登，國泰民安。”每年麥?zhǔn)涨?，鳳義爺總是把心愛的太平車?yán)锢锿馔?、車上車下檢查個遍。給車幫的榫口添楔子，缺釘?shù)募俞?，少鉚的加鉚，松動的擰緊。然后，給車軸上油，用膩子把車廂里木頭的凹陷縫隙處抹平，再用桐油刷一遍。有時候桐油還沒干，我們小孩子就鉆進沒有安門的車屋里藏老貓，坐到車上打撲克、玩摸車角、晃油等游戲，氣得鳳義爺直罵。

到了“四清”（1964年全國開展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）那年，俺生產(chǎn)隊買了一輛膠輪馬車。沒幾年就發(fā)展到三駕馬車，后來又購買了手扶拖拉機和大型拖拉機。太平車從那時起就淡出了人們生活的視野，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。

如今，當(dāng)我聽到平輿縣炎黃文化研究會副會長張耀征說：“車取太平，是因在平原平坦的土地上平安、平穩(wěn)地行駛。太平車只有一個車廂，太平如一；四個輪子，寓意四平八穩(wěn)；八個車把，象征八方平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