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 車

□王太廣

       從鄉(xiāng)村土地走出的我，對馬車有著深深的眷戀之情。每當我從電視上看到馬車的畫面時，就會喚起童年的記憶，不由自主地哼起電影《青松嶺》插曲：“長鞭哎那個一呀甩吔，叭叭地響哎，哎咳依呀，趕起那個大車出了莊哎哎咳喲……”

馬車，是生產隊的重要生產資料，也是集體經濟實力的象征。上世紀60年代初，俺隊打了一輛新馬車。車架、車轅桿都比牛車長，車廂也比牛車寬。車輪子是充氣的橡膠轱轆。初開始沒有大牲口，都是人拉車。除一人駕轅、兩人把桿外，十幾個男女社員每人各拉一條繩子，有前有后，互不影響走路。如果誰的繩子松了，馬上就會有人提醒。俺隊屬宿鴨湖庫區(qū)移民，國家分配給的磚、瓦、水泥和梁等移民專用物資，都是靠男女社員一車車拉的。

“四清”運動開始那年，生產隊有了一定積蓄，隊長朱元臣派人從漯河牲口行買了一匹騾子、兩匹騍馬（即母馬）。社員們聽說后，都興高采烈地到牲口屋前面看稀罕。隊長隨即讓人購置馬車上用的馬鞍子、馬夾板、馬籠頭、扎脖子、搭悠、鈴鐺、肚帶、后鞧、鞭子等物品，并決定讓韓貴良趕車。

韓貴良第一次套車，把騾子、馬打扮得像出嫁的姑娘一樣漂亮，馬頭上戴一縷紅纓子，脖子上系著銅鈴鐺。駕轅的黃騾子趾高氣揚，棗紅馬仰頭長鳴，花騍馬打著鼻響。韓貴良自豪地坐在車前面的耳板上，把鞭子往空中一甩，“叭”地一聲脆響，馬蹄聲，鈴兒叮當，節(jié)奏快慢有致，聲音悅耳動聽，顯得神氣十足。馬車一出發(fā)，牲口都是小跑。在前往宿鴨湖老莊臺拉糧食的途中，經過村莊的社員們，當看見膘肥體壯的騾馬，聽到“哐啷、哐啷”的馬車聲，看到韓貴良興高采烈的神情后，不免會發(fā)出贊嘆之聲。

馬車一年四季閑不住，最繁忙的莫過于麥收和秋收了。在莊稼收割后，馬車要把田野里割下的莖稈運回打麥場，把收獲的糧食運回村莊。1972年，麥收季節(jié)，生產隊正缺勞力，我放了麥忙假，隊長派我踩車。社員們割麥很快，半天就能割完一塊地，而拉麥秧子的任務則全靠馬車了。3輛馬車不停地裝、運、卸。每當麥秧子裝好，用大綆拉緊后，在運往打麥場的途中，我就躺在麥秧子上閉著眼睛休息，體會坐車的滋味兒，總感覺馬車好像是在倒著走。我睜開眼又閉上，還是感覺馬車在后退。當卸完麥秧子，空車返回麥地的途中，趕車的大領叔不停地抽鞭花，一聲聲脆響，震耳欲聾，騾子、馬跑得飛快。馬車行駛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，顛簸得很厲害，我坐在車廂里一蹦老高，只能蹲下抓住車幫。

社員們與馬車的親密接觸，除了田間勞作外，大都是趕集、外出的時候。馬車容量有限，不可能人人都能得到滿足。每當聽說馬車去駐馬店的消息后，人們老早就趕到牲口屋前面等著乘馬車。當辦完事往回趕的時候，社員們也都是早早地前往趕車人約好的地點等候。在路上，如遇見空馬車，不管認識不認識，只要給趕車的打個招呼，就一屁股坐到后面的車角上。有的人正走著，真要有馬車停下來能捎上幾步，這人不僅會感到有身價，那也是難得的享受。當有人得了急病，不管是雨雪天氣，還是漆黑夜晚，只要給隊長說一聲，就會派馬車，雖然馬車速度較慢，但還是比步行要快得多，社員們會從內心里感受到大集體的溫暖。在沒有更好交通工具的情況下，誰家能用馬車接新媳婦，也是件很風光的事。上工或收工時，男男女女，老老少少，只要遇到馬車，會不約而同地擠上去，一路風塵、一路顛簸、一路歡笑，也是一副醉人的鄉(xiāng)村圖景。

馬車拉石頭、拉水泥、拉河沙、拉煤、拉糧食是常事；路途遠了，需要日夜兼程，車轅桿上掛著馬燈照路。有時候，農活多了一輛馬車不夠用。記得1969年，俺隊準備到汝南縣王崗公社馬灣寨參加汝河治理工程。全隊的男勞力基本上都要去，運輸物資就成了問題，隊長決定再打一輛馬車，有兩輛馬車已是條件不錯的生產隊了。

然而，真正條件好、牲口漂亮又值錢的還數供銷社。水屯供銷社每天需要到駐馬店拉運很多貨物。沒有好的運輸車輛是不行的，他們專門到內蒙古買了3匹大騾子，趕車的叫高尿壺。每當他趕的馬車一上路，沿途的群眾無不駐足觀看。這3匹騾子渾身的肌肉一疙瘩一疙瘩的，不光塊頭大，膘肥體壯、仰頭翹尾，而且膚色好，身上的皮毛就像細密的綢緞一樣，馬鬃剪得齊整整的，屁股圓溜溜的，馬尾巴像一把黑色的掃帚來回擺動，四只蹄子跑起來好像不沾地似的嘩嘩響，再加上有節(jié)奏的馬鈴鐺聲，就像一道亮麗的風景。我們的隊長看罷便服氣了。沒過兩年，又添了一輛馬車。每當這3輛馬車一上路，就像一個車隊一樣。趕頭輛車的大領叔甩的鞭子最響，他能把長鞭抖出一朵朵鞭花，“叭、叭、叭”清脆的鞭聲像連珠炮似的，在空曠的田野里久久回蕩。

馬車有風光、快樂的時日，也有危險嚇人的時候；不僅有遇到下坡路翻車的事情，還有馬受驚讓人害怕的情景。有一年，大領叔趕著馬車在去駐馬店的途中，迎面遇上一輛解放牌汽車，也許是汽車的喇叭出了毛病，鳴笛的聲音很古怪且聲聲不止。一匹剛上套的小白馬受到驚嚇，帶動整個馬車在公路上拼命狂奔，橫沖直撞，險象環(huán)生。車上的人驚呼亂叫，有的人嚇呆了，有的絕望地說完了完了！喊叫的聲音比那輛汽車的喇叭聲還恐怖。緊急時刻，大領叔大吼一聲，奮力拉車閘，同時揮舞著鞭子向那匹受驚的小白馬打去，一聲炸雷似的響聲過后，馬車戛然而止，停在了路邊。殊不知，就在鞭子炸響后，小白馬的身上頓時出現一道血口子。大領叔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，喊了聲，我的馬呀！

隊長為了增加集體收入，讓幾輛馬車農閑的時候給水屯供銷社、鐵工廠、糧管所等單位跑運輸。馬車的車廂低，好上下貨，短途運輸靈活，不用裝卸工，趕車人連拉帶卸，不僅為隊里節(jié)省了錢，還增加了集體收入。俺隊辦電、建養(yǎng)豬場和買打面機、抽水機、拖拉機等多是靠馬車拉腳掙的錢。伴隨著農業(yè)機械化的快速發(fā)展，馬車逐漸被小手扶、拖拉機、農用汽車所取代，馬車成了繼牛車之后被淘汰的車輛。

漸行漸遠的馬車，只能成為人們的記憶。一個依靠馬車運輸、代步的時代已經過去，替代它的是現代化的交通運輸工具。不遠的將來，汽車是否也會被替代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