倭瓜

□王太廣

家鄉(xiāng)有句民謠：“有了倭瓜（南瓜），饑荒不怕；倭瓜甜甜，活命不難。”倭瓜既能當飯，又能做菜，既是缺吃少喝年代的救命糧，又是鄉(xiāng)下人家度日糊口的佳肴。

我從小就記得，母親總是對長得最大、最好的倭瓜做上標記留作瓜種。每年谷雨時節(jié)，她就在房子前面的一小片空地上育倭瓜苗，等倭瓜苗長出三四片葉子后再移栽。如果清晨移栽，經過一天的日曬倭瓜苗就蔫了，成活率太低。一般是等到太陽快落山時，把準備栽倭瓜的地方挖個小坑，施上少許農家肥，把倭瓜苗放進去，圍上松軟的泥土，澆水滋潤，再用細土把倭瓜苗封實，經過第二天清晨露水的洗禮，瓜苗鮮嫩碧綠，就算是活穩(wěn)了。

母親常說：“照顧倭瓜就像照顧小孩，稍不細心，就不會結瓜。”母親用小竹竿或小樹枝在倭瓜苗周圍扎一圈，這是為了不讓雞撓、鳥啄、豬拱。她還隔三岔五地拎著水桶，用葫蘆瓢慢慢地給那些倭瓜苗澆水。倭瓜苗一天一個樣，長得肥壯喜人。

倭瓜秧不嬌氣。母親把倭瓜秧放到哪個方向，它就往哪個方向爬。地上、樹上、柴禾垛上、籬笆墻上、涼棚架上爬滿了蒲扇般大的綠葉，我家的院子便沉浸在綠色濕潤的氛圍里。

轉眼到了倭瓜開花的季節(jié)。倭瓜花一朵接一朵地開起來，金黃金黃的，五個瓣，像一個個金燦燦的五角星，又像一個個鎏金的喇叭。倭瓜花雖不艷麗，但很鮮活，頭天早上開放，第二天傍晚就蔫了，緊接著又是一批，前赴后繼。母親關注的不是倭瓜花，而是倭瓜紐是否坐住了。她教我每天早上把公花掐下來，倒扣在母花上。母親說，只有這樣，母花的“蛋”（果）才會坐穩(wěn)。我當時不懂，后來才知道，這叫人工授粉。倭瓜沒有完全成熟的時候，母親是不舍得摘下來吃的。倭瓜長得快，大大小小的倭瓜有的暴露在瓜葉外，顯示出“舍我其誰”的霸氣；有的躲在深處，蘊含著一種“猶抱琵琶半遮面”的嬌羞。為了避免倭瓜長大后變重下墜，母親就用樹枝支撐著那些倭瓜，或者讓我用麻繩編織成一個大大的網兜把倭瓜套上吊起。

立秋過后，原來碧綠的倭瓜葉逐漸變黃，然后萎縮，藤蔓也開始泛黃，躍然而出的就是一個個成熟的倭瓜。其形狀各異，有直的、彎的、長的、短的、粗的、細的、扁的、圓的，黃澄澄的，十分誘人。到了收獲的季節(jié)，母親的臉笑得如同秋天的菊花一樣燦爛。倭瓜摘下來后，母親總要挑幾個模樣好的、個頭大的，讓我給左鄰右舍和平日里交往密切的鄉(xiāng)親們送去，這是母親為人淳樸的證明。

倭瓜不僅可以當菜，還可以做糧。倭瓜軟和，吃進肚里，容易消化。母親熬的倭瓜湯，甜且好喝；煎的倭瓜餅，屢吃不厭；蒸的倭瓜牙，鮮嫩可口。母親還會把倭瓜劈開，切成片，晾成干菜，便于貯存。把倭瓜子洗凈曬干，過年的時候烹炒。炒熟的倭瓜子，散發(fā)著沁人的香味，直逼五臟六腑。悠悠的年味就在母親不停翻炒的瞬間蕩漾。

多年后，我知道倭瓜有許多好處。瓜瓤可以美容，瓜湯可以降糖，瓜子可以驅寄生蟲等。尤其是代表延安精神的“天天吃南瓜，革命打天下”的口號，在我耳邊一次次響起時，不由得讓我對倭瓜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敬意——倭瓜不土氣，很儒雅；倭瓜不卑微，很自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