芝麻葉

王太廣

每次到酒店吃飯，當服務員讓點主食的時候，我總是毫不猶豫地說：“芝麻葉豆面條。”立馬引得客人與陪餐人員的叫好聲。尤其是從外地回到駐馬店的客人，往往說的都是這句話：“太好了！在外地很難吃到芝麻葉豆面條啊！”有的還興致勃勃地回憶起當年掐芝麻葉、蒸芝麻葉、曬芝麻葉的經(jīng)歷。

大集體時，每當芝麻落了花，生產隊便放兩天假。這時，全村男女老少挎著筐子，分別到芝麻地里掐芝麻葉。兩天過去，地里的芝麻就剩下光溜溜的芝麻稈和芝麻蒴了。若哪一年伏天里遇到連陰雨，芝麻澇了，稈矮葉小，這年，生產隊就要按人頭，將一塊塊地里的芝麻劃分到各家均著掐。

掐回去的青芝麻葉是不能直接存放的，因為放上一夜，那綠葉就會枯黃，所以要隨掐隨煮。煮芝麻葉好像就是各戶女主人的活兒。她們先往大鍋里添上三分之一的水，然后把掐回去的芝麻葉結結實實地堆尖放一鍋，完了扣上鍋蓋，架起柴，大火燒起來。時值酷暑，加上灶前火烤氣蒸，一大鍋芝麻葉煮好后，女主人們的衣服、頭發(fā)都被汗浸濕了，臉也被烤得通紅。這時，男人們提來兩個大竹筐放在鍋臺上，將煮熟后冒著熱氣的芝麻葉撈到竹筐里，然后挑到外面空地上，先粗略地撒開晾著，過一會兒，約莫涼了，全家人才一起上陣，將芝麻葉先一把一把地攬攏起來，再一把一把放在地上輕輕地揉，揉揉抖抖，直到分散開，再重新均勻地撒開，讓其曬干。這一鍋還沒揉撒完，那一鍋又煮好了，男男女女一直忙到深夜。

那幾天，村里麥場上，各家各戶門前和周圍的空地上，處處都曬著芝麻葉，滿村散發(fā)著這黑葉子的澀苦味兒。芝麻葉曬干了，一般人家便用草筐、面袋裝起來，掛在屋里的過梁上、山墻上，或放到頂棚上。有一次，不懂事的我問母親：“曬這么多芝麻葉咋吃完呀？”母親嘆著氣，凄楚地回答：“芝麻葉多了也頂糧，曬少了就要挨饑荒。”

冬天到了，荒春緊隨其后。在冷颼颼的寒風里，家家戶戶玉米糊鍋里放的是黑乎乎的芝麻葉，稀面條碗里也是黑乎乎的芝麻葉，改改味做菜餑餑，菜餑餑里一大半還是芝麻葉。這上一頓芝麻葉,下一頓芝麻葉,吃得多了,也把人吃夠了。但為了填飽肚子，還得咬著牙往肚里咽。

改革開放后，隨著農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，芝麻葉已不再是農民的度荒食品了，相反倒成了城里人餐桌上不可缺少的珍饈。農村人進城走親戚，往往要問上一句：“要啥不？”城里人就會毫不客氣地說：“帶點芝麻葉！”

    今年在芝麻落花的時節(jié)，我又回到了故鄉(xiāng)。離村不遠，見地里有三五成群的婦女正在掐芝麻葉，我上前搭訕，故意說：“你們過去不是說吃芝麻葉吃夠了嗎，怎么還掐芝麻葉呀？”她們笑笑說：“這你還不知道，那時候是為了填飽肚子，現(xiàn)在隨便掐一點兒，是因為細菜葷菜吃多了，也想改改樣、換換口味兒呀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