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鄉(xiāng)的炊煙

童年的記憶，宛如朦朧的月光，披著薄霧般的顏色，躡手躡腳地透過輕紗的窗簾，向夢中的我露出恬靜而意味深長的笑靨。而童年的歲月，如同村旁流過的小河，彎彎曲曲地流去。故鄉(xiāng)裊裊升起的炊煙，會冷不丁地在我心頭升騰盤繞，讓我在離家的日子里時常思念。

有炊煙就有村子，有村子就有人家，就有可能存在著生活、溫飽和安寧。作為豫南平原的農(nóng)民，整天與黃土地打交道，這也就是他們的人生舞臺。于是在屬于他們的舞臺上，他們一直樸實地奮斗著、忙碌著。炊煙，是農(nóng)民生活的外現(xiàn)，是他們舞動時飄逸的舞袖，就這樣日復(fù)一日，年復(fù)一年，幽幽裊裊，綿延不斷。

父母的童年，家境貧寒，常年給地主當長工、打短工，租種地主的土地，所打的糧食不夠交租子的，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。這種艱難困苦的日子，讓他們對饑餓有著深刻的感受和厭倦。新中國建立后，農(nóng)民翻身得解放。我們家分到了田地，全家人由衷地感謝毛主席、感謝共產(chǎn)黨。從互助組到初級社，從高級社到人民公社，父母都是積極響應(yīng)黨的號召，走在前頭。為了集體利益，甘愿吃苦耐勞，忍饑受餓。在我的記憶里，在那特殊的年代，在那困難的時期，父母總是起早貪黑、拼命勞作。那時候，炊煙就是母親對兒女們無聲的呼喚，無論是在村頭玩耍，還是到河坡溝渠邊割草；無論是在田間干活，還是在村頭拾糞，當饑腸咕嚕之時，猛然瞥見村莊里炊煙升起，就會加快步伐往家趕。有一次回到家里，看到父親正坐在院子里編織白蠟條籃子，吸一大口旱煙，呼出來的濃煙熏得父親睜不開眼。父親瞅瞅天又低下頭忙著編織，肯定是想多編幾個趕到逢集，好讓母親背了去多賣幾個錢。見我回到家，父親便放下手中的活，起身休工洗手。我直奔灶火看母親把飯菜做好了沒有。只見母親熟練地往鍋灶里送柴草，拉起風箱，紅紅的火苗竄出來，烤紅了母親的臉龐。母親見到我們，面帶笑容地說：“今個吃青菜、蘿卜，隔天我多買點油給你們補補。”

那年代父親買不起香煙，只好在自留地里種兩行煙。每年夏天，父親把從地里打下的煙葉用麻繩編成一溜，系在一根根大竹竿上或掛在房檐下的墻上。等在太陽下曬干后，再用手揉碎，放在草籃子里，啥時候想吸煙啥時候卷。卷煙需要紙張，所以我的課本、作業(yè)本都留不住，全被父親給卷煙了。父親吸煙是這樣，全家人吃飯也是如此，幾個月吃不上一次肉。如果吃一次肉，全家人都得拉肚子，因為肚里沒有油，稍微吃點油腥，腸胃就受不了。吃東西是這樣，到了夜晚又犯了難，為了省油，一盞煤油燈，吃飯時在灶火里，吃過飯端到堂屋里全家人合用。我和三姐在煤油燈下讀書寫字，母親納鞋底，父親在一旁不停地對著燈抽旱煙，整個屋子都溢滿濃濃的旱煙味。一家人就這樣過著，炊煙在父母粗糙的手指演奏中樂曲般緩緩升空，我們兄妹就是溢滿幸福的音符。

炊煙在村莊升起，我徜徉在炊煙中長大。小時候，常常癡看從房頂上那些高高低低的煙囪中冒出的裊裊炊煙，像一株株白色植物，一縷縷流向天空的溪流。而在陰雨天，只要不下雨，那白煙就從房頂和樹梢披下來，瀑布似的沿著陰溝和其他洼地，向更洼的地方淤積成一片白色的煙湖。晴天的傍晚，夕陽映紅了村莊、樹木，那炊煙便似胭脂色的，緩緩地蠕動著，在某一幅暖色調(diào)的油畫上厚厚地涂上一片金紅色的安寧與滿足，和著老屋、霞光的剪影，深深地鐫刻在記憶的深處。要是梵高先生在場，也許他的一生中又能多出些美麗、生動、真實的佳作來。多少次夜里，那紛紛擾擾的炊煙總能悄悄地與我相遇，纖細、輕揚而空靈地游弋在我的夢境里。

□ 王太廣